就算沒有這個小丫頭,大約也會有旁人
想到這里,趙大廚忍不住又瞟了師雁行一眼,尤其是還帶著奶膘的臉,仍覺得有些荒謬。
誰能想到,自己活了半輩子了,竟會被個小丫頭壓制住。
以前他總聽人說,有的人天生就是老天爺賞飯吃,他還樂顛顛想著,可能自己就是吧。
可如今看來,是個屁
他是求飯吃。
什么時候老天爺高興了,甩臉子丟一碗飯,保證這輩子餓不死。
可這丫頭呢
那是老天爺捧著飯碗,追在后面喊,“來,吃一口,再吃一口”
思及此處,趙大廚滿腹心酸地灌了一杯茶,酸溜溜地想,她肯定可撐了吧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后面眾人心思各異,前頭宴席卻氣氛正酣。
四位貴客來之前就早聽聞的大名,說老實話,對這頓飯也實在沒報太大希望。
區區一座小縣城罷了,能有什么好東西
落座之后,打眼一看,倒還湊合,只那什么鹵肉,實在有些滋味,忍不住多用幾塊。
乳鴿也還不錯,醬汁濃厚,色澤紅艷,肥嫩嫩幾只切開來,截面內立刻滲出透亮的油脂。一口下去,肉質肥厚,香氣濃郁,下酒吃正好。
奈何后頭用的葷腥多了,難免膩味,不曾想那兩個涼菜都頗清新。
便是趁熱來一碗雪白的魚頭豆腐湯,嘬一口軟嫩細化的豆腐,滿口香甜,又夾魚臉頰子肉吃。
都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可熱菜燉湯里的豆腐,不趁熱怎能吃出十二分美味
略吹一吹,待表層熱氣散盡,便要急不可耐地放入口中,牙齒微微用力,破開表皮,露出內部仍滾燙的心來。
魚湯中加了胡椒碎,乍一嘗,無甚特別滋味,可伴著熱湯熱豆腐下肚,一股含蓄又磅礴的熱量便慢慢游走全身,將這時節晚間的寒意化作層層薄汗逼退了似的。
“嘶呼呼”
更有一個酸菜蛋餃最妙,大約是蔬菜擰出汁子來和面,碧瑩瑩面皮似清風一縷,瞬間沖淡了滿桌油膩。
底下是圓溜溜一個蛋皮,間或撒著黑芝麻和脆嫩蔥花,色彩艷麗可愛。
筷子插下去,蛋皮底部一點面糊結成的鍋巴狀膜“咔嚓嚓”碎裂,頗有幾分趣味。
相較水餃,蒸餃更利落精致,黃的蛋底、翠的面皮落在紅色箸頭上,嬌嫩嫩一點、脆生生一汪,像極了盛夏草地上怒放的小花,生機勃勃。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腹中越發空空起來,這點面食尤為可貴。
一口下去,“卟唧”,竟在唇齒間濺出辣一汪汁水,非葷非素,好酸爽滋味
“這個有趣”
一個穿月白長袍的客人頓覺口中津液四溢,三口兩口咽下去,指著那盤蛋餃笑道。
今兒這頓已吃了不少肉,可說也奇怪,這蛋餃里的肉,竟好似比別處清新許多,叫人吃了還想。
見他這般說,眾人紛紛舉箸,不多時,一大盤蛋餃竟被分食干凈。
蛋餃用完,各人面前又多了個厚陶盅子,瞧著粗笨笨的,可混在這一堆精致器皿中,反而有種返璞歸真的意思。
才一開蓋子,混著酸辣的薄薄刺激性香味就擠了出來,小鉤子似的,往眾人鼻腔里蹭了下。
“這叫水晶粉兒。”上菜的小廝介紹道,“專給諸位貴客潤腸解膩用的。”
水晶粉兒
這名兒倒是雅致。
頭一個吃完酸菜蛋餃的客人來了興致,垂眸一瞧,果見那盅子里安安靜靜窩著一團水潤潤亮晶晶的透明粗粉。
當空熱騰騰一篷水霧,內中油汪汪一澗熱湯,湯汁表層零星散布著幾點紅艷艷辣油,間或綴著幾片脆嫩芫荽,竟有十二分動人顏色。
盅子旁邊另有兩個嬰孩拳頭大小的碟子,分別裝著香醋和辣油,食客嘗了味道咸淡后,可以再根據個人需求添加。
那人賞了一回,難得興致高昂,便對笑道“不曾想鄭老也有這般雅興,妙,甚妙。”
連同方才的蛋餃,這才是讀書人吃的東西嘛
多么精巧,多么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