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孫良才忙阻止,“本官一點家事,何苦勞動大官人少不得打發我的小廝去將這什么佛跳墻送與她老人家吃。”
“大人此言差矣,”正色道,“大人想盡孝心,又不欲擾民,這有何難倒不必這么著,豈不知您孝順老母,令慈也心疼兒子。若說這菜雖難得,后廚倒還有兩盅,草民這就打發人給老夫人送去就是了”
孫良才見狀,又推辭一番,少不得眾人都上來勸,這才慢慢止住,一時席上喜氣洋洋。
稍后酒過三巡,眾人略略有了一點醉意,這才提起買賣的事。
其實縣學那邊用誰的布匹棉花都無所謂,關鍵是衙門肯不肯點頭,肯不肯撥款。
被伺候好了的孫良才也不賣關子,直道鄭家布莊多年來誠信經營,積極納稅,還逢年過節就捐錢捐物施粥舍藥,縣令大人他老人家都看在眼里記在心上,試問這樣的好商戶不扶持,卻照顧哪一家故而衙門這邊不是問題。
鄭家父子這才敢放下心,又使出渾身解數敬了一回酒。
因怕誤事,桌上擺的都是口感好,卻不易醉人的西域葡萄酒,也不知那孫良才天生不勝酒力,還是借酒勁說真話,不多時就有些歪歪斜斜,拉著喊起賢弟來。
連呼不敢,卻聽孫良才又嘆道“老弟,你們外頭只瞧我這一身官皮,口口聲聲何等威風,殊不知,我們也有我們的難處呀。”
這話倒是真的。
點頭,深有同感道“是呢,草民明白。”
就跟外頭的人看他鄭大官人腰纏萬貫,覺得肯定事事順心一樣,哪里知道酒桌上給人家裝孫子的苦
孫良才微瞇著眼睛唏噓道“有時想想,這大半輩子弄這點微末小官,圖什么還不如像老弟這般做點買賣,照顧的家里人穿金戴銀,想吃什么吃什么。不像我,老母下月壽誕,我卻置辦不起像樣的席面慚愧,慚愧呀”
鄭心頭微動,才要說話,卻見孫良才將臉一抹,笑道“是我酒后失言,失態了,老弟權當沒聽見,切莫往心里去。”
敷衍幾句,卻是結結實實往心里去了。
稍后散席,鄭家父子親自將貴客們送出門,親眼看著上了轎子,又送出去半條街,這才頂著雪片打著寒顫回屋取暖。
爺倆也不敢就此歇息,就去前頭書房對坐燙腳,一邊燙腳,一邊細細回憶今天宴席上的點點滴滴,查缺補漏。
“爹,”鄭如意親自替倒了一回熱水,“那孫縣丞最后哭窮,到底是真的酒后吐真言,還是借機索賄”
入夜后西北風越發緊了,吹得窗紙一鼓一鼓的,叫人不自覺跟著抖。
沉吟片刻,意義不明地呵呵幾聲,良久,才緩緩道
“孫良才素來有孝子之名,孝心么,七分真三分假,哭窮么,只怕倒有八分真。”
縣丞看著威風,實則地位確實有幾分尷尬。
上頭有縣令壓著,下頭又有各項分管的主簿、典史等,律法條文上也只說是“輔佐縣令”,并未規定實權。
只要縣令有心拿捏,縣丞就是個擺設。
外頭的人若要行賄,要么直接打通縣令的關節,要么專攻下頭的小鬼,很少有人求到縣丞頭上。
沒人求,俸祿又少,自然窮些。
如今五公縣的縣令雖沒有故意為難孫良才,甚至很有幾分倚重,但兩人都是一般的經營名聲,只要別人不主動給,孫良才也不好意思開口要。
這一來二去的,難免捉襟見肘。
鄭如意聽罷,就說“既如此,咱們單獨封個紅封”
搖頭,“不妥,此番已經提前打點了衙門里的幾位大人,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若再單獨給孫良才,來日東窗事發,叫縣太爺怎么想”
“那就連縣太爺一起給”
“也不好,凡事過猶不及,若一味拿銀子硬塞,他們少不得也要覺得咱們的錢是大風刮來的,得的這般容易,往后即便無事也要尋些事情來刁難了。”
跟官員打交道是門學問,伺候不周到不成,伺候得太周到,也不行。
孫良才已經收了銀子,自然不會在這檔口再獅子大開口,不合規矩。
而據所知,他老娘的壽誕還真就在下月。
既然他哭說辦不起席面,那自己就送他一份席面既不打眼,又是切實的實惠。
把腳從水盆里提出來,用干手巾擦了一回,塞到柔軟的貂皮家常軟鞋里,舒舒服服吐了口氣。
關外氣候惡劣,那兒所產的畜生皮毛就是比管內的厚實養人。
他看著長子,笑道“你還差點火候,且學著吧”
鄭如意先一步穿好了鞋,過來扶他一把。
“瞧您老說的,您這些絕活兒,我怕是一輩子都學不完呢。遠的不說,單說今兒席面上您跟著假哭吧,怎么就那么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