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春日很短,好像只是刮了幾場風,就漸漸燥熱起來。
慶貞帝日常辦公的殿內已經換下厚重的座套,取而代之的是淡青色的薄墊子,繡著通心卷草纏枝紋,瞧著生機勃勃,好似城郊彌漫搖曳的草甸。
大殿深邃,總有些角落照不透,外面陽光璀璨,內里卻有些涼嗖嗖的。
內侍總管王忠親自捧了一碗熱牛乳進來,估摸著只有六七分燙才奉上去,“陛下,看了好一會兒折子了,歇歇眼睛吧”
慶貞帝聞見牛乳的味兒就皺眉頭,眼睛根本就沒離開折子。
“整日都是什么牛乳羊乳的,這都喝了多少年了拿下去,怪緒煩的。”
“陛下日夜操勞,少不得保養,還是喝了吧”
王忠勸道。
慶貞帝裝沒聽見的。
“有些燥,用山泉水沖些梨膏來。”
又瞧了瞧王忠,“既那么補,牛乳你自己喝了。”
沒奈何,王忠只好苦著臉,將那熱牛乳喝了,連同蓋子一并交給小徒弟,吩咐他去沖梨膏。
“陛下,”王忠上前笑道,“怪累的,不如奴婢給您講個笑話吧”
慶貞帝難得給了他一個眼神兒,似笑非笑道“怎么,你也想認朕當爹”
這是想起上一回柴擒虎說的“君父”的話了。
見慶貞帝還有心情說笑,王忠也覺得松快,當即笑道“奴婢哪兒敢呢”
說著,上前示意磨墨的小內侍退開,自己親自接了墨條研墨。
“說起來,正是小柴大人的笑話。”
捧了一上午折子的慶貞帝一聽,還真就松了手,失笑道“那小子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說是這幾日小柴大人把六部上下都煩了個透頂,如今人人都知道他在議親”
現在好多衙門的人,老遠一看柴擒虎就避之不及,總覺得吵得眼睛疼。
慶貞帝果然笑了一場,接了送進來的梨膏吃。
見他笑了,王忠講得越發賣力,“不過也有人笑話他傻”
分明是備受皇恩的新科進士,什么樣的高門貴女使使勁夠不著好好結個親,下半輩子榮華富貴就有了,偏偏找個名不見經傳的商女。
這輩子就算完了。
“傻”慶貞帝輕笑幾聲。
花團錦簇彩瓷茶杯被輕輕擱到桌上,杯底和桌面發出細微的磕碰聲,被水面上飄來的絲竹聲迅速壓了下去。
“這才是大智若愚呢”董康道。
發生在朝中的事就沒有秘密,不過短短幾日,小柴大人一親的事就傳開了,能知道的、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難得休沐,董康應了幾位同僚的邀請,去湖上泛舟,席間也不知誰先說起近來朝野趣事,一來二去就把話題扯到了柴擒虎身上。
“董大人可是聽到了什么風聲么”
有人問道。
船夫撥弄著槳,水流順著木片滑落,在湖中泛起道道漣漪。
董康尚未開口,就已有人贊同道“就是這話,君不見裴遠山那廝是何等老謀深算當初多少人都斷定他起不來了,誰知一招以退為進,被貶去那窮鄉僻壤的小縣城數年,竟又能東山再起,重獲圣眷,被一舉點為國子監祭酒”
有人酸溜溜地說,不過是沾了徒弟的光。
那人便反問道“這還不夠嗎”
收徒弟的滿殿都是,可能沾到徒弟光的又有幾人
況且陛下素來恩怨分明,倘或他當真已經厭棄了裴遠山,別說他的弟子中了進士,就是連續兩屆奪了狀元,該貶還是貶。
當下的情形分明就是還有意重用,只礙于之前一直沒有臺階下,所以遲遲未能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