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干民夫不懂工程,眼見丟沙袋無用,俱都慌亂起來。
又聽遠處隱約傳來驚慌失措的喊聲,說是掉下人去了,又有人讓民夫把繩子綁在腰上,人跳下去攔。
人命如草芥
一股火氣上頭,柴擒虎眼睛都瞪紅了,顧不得許多,一把拍開阿發看,沖人群大聲喊道“這么著不成,把沙袋都綁在一處連著那些沖毀的木樁子一起往下丟”
水流的沖擊力太大了,一個個往下丟的話,轉眼就被沖走,只有一次性倒下海量的重物才有可能阻攔。
說罷,柴擒虎便率先動作起來。
此時,這一帶已亂作一團,眾民夫只如沒頭蒼蠅般亂撞,哆嗦著嘴唇喊要死了,這會兒突然跳出來一個帶頭的,眾人來不及思考,便下意識跟著做起來,一時紛亂漸平,漸漸井然有序。
“大少爺”阿發的喊聲迅速淹沒在人群中。
眼見勸不住,阿發一咬牙,也跟著沖了上去。
罷了,死就死了。
死了我給少爺墊背
柴擒虎從未像此刻意識到自己是個官,在這里的所有老少都是他的百姓。
眼前成百上千人報到朝廷,不過是淹沒在無數奏折中一個微不足道的數字,可這些天大家同吃同睡,累了一起躺在爛泥地里吹牛,聊家長里短
他們是活生生的人,背后有一家老小等著回去團圓,柴擒虎沒辦法在這個關頭貪生怕死,裝作什么都沒發生一樣扭頭就跑。
曾經柴擒虎聽人說,人在死之前會想很多東西,就如那元宵佳節的走馬燈,可奇怪的是,直到洪水退去那一刻,柴擒虎才忽然意識到,在這漫長的一整夜里,他的頭腦中一片空白。
他來不及多想。
來不及去想父母,去想未婚妻,去想師父師兄,去想朝廷。
他滿心滿眼只有一個念頭,擋住洪水,守住堤壩。
“水退了”
“水退了啊”
不知是哪個方向的誰先喊了一聲,緊接著,水退的呼喊便如海浪般滾滾席卷而來。
無數人喜極而泣,抓住身邊的人大喊大叫起來。
水退了
柴擒虎怔怔看著前方漸趨平靜的水面,晨光靜靜灑落在渾濁的水面上,泛起一層皴皺,像揉了滿地的碎銀。
“少爺”自始至終,阿發都緊緊護在柴擒虎虎身邊,此時也禁不住聲音發顫,一種劫后余生之感油然而生。
柴擒虎緩緩吐了口氣,扭頭一看,就見阿發猶如泥人一般,只有一雙白牙露在外面,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阿發憨笑幾聲,又指著柴擒虎道“您也好不到哪去”
這笑聲好像會傳染一樣,很快的,他們身邊的人也跟著放聲大笑起來,一波傳一波,整個堤壩上充斥著回蕩著放肆的笑。
然后很快,這笑聲就被此起彼伏的酣聲取代了。
一整夜的搶險,所有人都累壞了,來不及回窩棚,就這么橫七豎八躺在堤壩上,人挨人人疊人,睡著了。
別說什么失眠,那是不夠累。
真累狠了,站著都能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柴擒虎醒來時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米香味兒。
一睜眼一動彈,身上又干又硬,刺的難受,低頭一看是泥巴,干了又一寸寸裂開,活像貼了一層鎧甲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