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回去看看。
因為他想到一個人,與他同來的另一位欽差,彭芳奇。
前段時間門雨水不斷,對外的幾條旱路都被淹沒,普通百姓若有事必須外出,大多會選擇水路,根本沒必要冒險翻山
他能想到的,彭芳奇也能。
“兩撥人一起行動目標太大,很容易暴露,所以早在去的路上我跟彭芳奇就商量好了,到時候分頭行動。”柴擒虎說,“我和阿發扮成來找活兒的,后來才知道,彭芳奇和他的隨從偽裝成來這里游學的書生。”
彭芳奇今年也才三十來歲,是柴擒虎之前那一屆的進士,文質彬彬,官氣不重,混在尋常書生中并無不妥。
但當時張黨已經聽到風聲,對各處外來人員查得非常嚴,就連去堤壩上當民夫賣苦力的柴擒虎和阿發也被反復盤查過,更何況彭芳奇
彭芳奇一開始就被注意到了。
但當時官府的人只是懷疑,并沒有證據。
后來形勢漸漸嚴峻起來,當地官員接到京城來信后,抱著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的決心,再一次開始大篩查。
不幸的是,彭芳奇暴露了。
對方舉辦了一次盛大的文會,讓一干學子寫詩,又引導著高談闊論,趁他們放松警惕之余,問了許多別有用意的問題。
其中一個問題,是只有參加過瓊林宴的人才能知道的。
彭芳奇差點說漏嘴,話到嘴邊才剎住。
可就是這一瞬間門的反常,他被盯上了。
當天,數名學子被以各種名義帶走,彭芳奇僥幸不在其中。
他已經預感到不妙,匆忙間門趕回客棧,將這幾日搜羅到的證據以特制筆墨寫成書信,急忙忙就要跑。
“陸路被淹,彭芳奇只能翻山,但還是來不及了”
官府的人牽著狗追了上來。
彭芳奇死了。
死在骯臟而泥濘的山里。
如果柴擒虎沒有中途冒險折返回去,或許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
柴擒虎忍不住用力錘了一把,咬牙道“或許他本來可以不用死的”
欽差身上都配有聯絡煙火,危急情況下放出,可以調動周圍侍衛支援。
但彭芳奇的隨從叛變了。
他偷走了煙火,還假借彭芳奇的名義讓侍衛去送信,斷絕了彭芳奇最后生還的可能。
“那隨從是張黨的人”師雁行問。
“那樣的畜生,張黨也不屑于用”柴擒虎冷笑道,“你可知他為了什么”
師雁行嘆了口氣,“不外乎財色二字。”
“不錯,就是財色二字”柴擒虎用力吸了口氣,努力平復心情,奈何收效甚微。
彭芳奇太信任自己的隨從了,竟沒發現那廝中了人家的美人計,對方來了一出仙人跳,又許給他大筆錢財,并承諾事成后馬上送他遠走高飛,他就那么答應了。
短短幾個字,不過嘴皮子一張一合,可這其中蘊藏的驚心動魄卻叫人久久無法平復。
師雁行伸出胳膊,輕輕抱了抱柴擒虎,什么都沒說。
她很慶幸他能回來,也很為那些在誰也看不見的角落犧牲的人感到難過。
柴擒虎的下巴蹭了蹭她的脖頸,突然生出了更多的傾訴的。
“我看到了彭芳奇的尸體,但我沒辦法替他收尸,小師妹你明白嗎”
師雁行輕輕拍了拍他瘦削的脊背,親親他卷卷的頭發,“我明白,你做得很好了。”
因為誰也不確定敵人會不會回來。
如果發現尸體不見了,就會知道山上還有別人。
柴擒虎是派去那里的僅存的欽差,必須保證證人的安全。
柴擒虎把臉埋進師雁行脖頸內,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像在汲取力量。
再開口時,聲音微微發顫,“我親手剖開了他的肚子”還要偽裝成被野獸撕咬過的。
其實來的時候,他們就做好了赴死的覺悟。
當時彭芳奇是這么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