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錦鈺所在的班是翰墨書院最好的啟蒙班,負責教授的老先生姓章,是位告老的翰林,當年還曾經是狀元出身,可惜在翰林院混了一輩子也沒能混出頭兒,不過做官雖然不行,教書育人做學問卻是公認得好。
章老先生所教授的學生,提前一年名額就被預定完,況且他現在帶的也不是新生,都是已經入學兩三年的,周錦鈺能半途插班進來,全靠他爹周二郎給力。
周二郎多方打聽研究,鎖定了讓兒子進翰墨書院之后,便開始打著仰慕老先生琴藝的名義拜訪這位章老先生。
他自己雖然是六元及第的狀元郎,但因為出身條件問題,在音律方面確實欠缺,說是仰慕亦不會讓對方覺得奇怪。
說是仰慕琴藝,但某次他對老先生的一副草書卻是驚嘆不已。
他說自己太喜歡這副字了,不過亦知這樣的字即便是先生自己也很難再寫出第二副,狀態和情緒這種東西可遇不可求,君子不奪人所愛,他只求帶回去欣賞臨摹一段時間。
在琴藝方面,老先生聽過的夸獎太多,老實說已經聽膩了,沒幾個人知道他最喜好的其實是書法,周二郎的話不要太入耳,當即他就把這副畫送給了周二郎,周二郎自然表現得不勝榮幸。
收了老先生的字,禮上往來,順理成章地,中秋節前幾日周二郎帶著兒子登門拜訪,帶來不少的禮物,看著都是生活日用的實惠物件兒,卻件件價格不菲。
有過冬的銀絲炭,說是老先生歲數大了過冬受不得涼;有細如沙粒的精鹽,說是對老先生身體好;此外還有其他一些雜七雜八的生活物件兒。
老先生不肯收,周二郎卻道“先生贈于晚輩的字價值千金,晚輩不過是對先生盡一點孝心罷了,先生若是連這都不肯接受,鳳青以后就不敢再來叨擾先生了鈺哥兒,快過來叫人。”
周錦鈺從善如流,上前行禮叫人,他這一打岔,老頭兒注意力自然轉移到了他身上
老先生的夫人越發喜歡周二郎這個年輕人,他們家之前也算大家族,書香門第,但那是以前,早都沒落了,她都有多少年沒用上過銀絲碳和細鹽這么好的東西了。
后來,一輩子講規矩,被說迂腐的章老先生親自找到書院的山長,說他看上了一個學生,必須得給安排上。
山長知道這老頭兒的倔脾氣,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絕對想不到他會走后門兒,心想能讓他開尊口的學生那必然是出類拔萃的天才之輩,忍不住好奇問是那家的子弟。
待知道是六元及第的周翰林獨子,不得不感慨一句,龍生龍,鳳生鳳。
送禮是門高深的學問,有人愛名,有人愛財,有人都愛,不過有一點是共通的你得給收禮的人足夠的體面,你得讓人心情愉快且毫無負擔地收下你的禮,且記住你的好。
老先生的那副字被周二郎束之高閣寫得確實挺不錯,但還沒到讓他仰慕的地步。
今天是入書院的第一天,一大早吃過飯,周二郎牽著周錦鈺一塊兒出門上了自家馬車,一家人都跟著送出來,老頭兒叮囑小孫子去了學院要聽先生的話,好好念書。
周錦鈺點頭稱是。
“都回去吧。”周二郎擺擺手,落了車簾。
周二郎握著兒子的手,問“鈺哥兒第一天去書院,緊張嗎”
緊張嗎周錦鈺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的前世。
沒有爸爸,媽媽改嫁,跟著姑姑過,那時候的他是極其自卑的,也許那時候他身上唯唯諾諾的勁頭兒太過明顯,就像在腦門兒上寫了“我好欺負,來欺負我吧”一樣。
他經常在學校無緣無故就被人針對、被人欺負,拿著他的校服扔來扔去,撕他剛寫完的作業,拽著他脖子里的圍巾拖著他走,他幾乎快要喘不過氣,對方卻說是在和他鬧著玩兒。
這都只能算是惡作劇,等到了四五年級,有些男生的惡劣簡直超乎想象,會突然就從后面沖上來,一只手勒住他脖子,惡意地用膝蓋去頂他那個地方,看著他痛苦的表情,哈哈大笑。
他也曾鼓起勇氣反抗過,可是每次反抗換來的結果就是一群人來攻擊他,只會被欺負得更慘。
一開始老師還管一管,但頂多也就是批評幾句,不痛不癢的,根本震懾不到那些人,次數多了,老師也煩了,另外若是欺負他的恰好是老師喜歡的學生,那就更沒有用,老師會覺得就他成天事兒多。
發展到最后,甚至欺負他成了其他同學拉近彼此關系的橋梁。
那時候他想,他大概唯一的優點就是能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