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國符離縣城北有一座莊園,莊園的首任主人是某位本地豪強,幾年前為躲避兵禍,攜全家逃往徐州,帶不走的房子自然就賣給了其他人,后來它又被賣了幾回,數度輾轉,最終落入沛王之手,沛王為表感謝,將它送給了呂昭。
莊園的主宅一共四進,與豪強們更為喜愛的鄔堡相比,面積實在不算大,整體設計也中規中矩,唯一的亮點是后院有條細細的、平緩的睢水支流橫穿而過。首任主人把溪水擴大成一方池塘,池邊建了涼亭種上樹,池里栽滿荷花,等夏天荷花都開放的時候,這里就是一道靚麗的風景線,可以賞花會友,十分風雅。
但今年夏天太熱了,蟬掛在枝頭玩了命地滋兒哇,天上沒有一朵云,偶爾吹過的風宛如火焰燃燒時掀起的熱浪,空氣比蒸籠還悶,仆從們全都縮在陰影中,垂著腦袋無精打采。
熱成這樣,自然沒什么人愿意賞花,除了奇葩的呂昭。
冬天冷風呼呼刮,所有人都凍得縮脖子跺腳時,她裹著件棉衣在雪地里蹦蹦跳跳;夏天陽光使勁兒照,所有人都熱得神情恍惚時,她穿著輕薄的衣裙,歪在河邊的大秋千里批公文。
秋千是張遼建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激發了他的創新性,他把原本平平無奇秋千改良了一下,在蹬板上固定了一個弧形的憑幾,又放下軟墊和靠背,大大提高了秋千的舒適度和安全性。
呂昭對此非常滿意,滿意到直接將辦公地點定在了這兒。
沒人表示反對,郭嘉甚至舉雙手贊成,他覺得工作之余在河邊吹吹小風、看看美景、喝口小酒實在是太悠閑了,這樣的日子才是他該過的。
但入夏后他就悠閑不起來了,頂著大太陽默默地搬回了室內,趴在案上像一灘被曬化的冰激凌,透過敞開的窗戶眼巴巴地看著依舊瀟灑的呂昭。
做神仙真好啊,至少不怕熱。郭嘉用手帕擦掉額角的汗水,羨慕地想。
隨著時間的推移,北方的戰事愈發激烈,就在剛剛,信使送來了一封最新戰報,呂昭拆開,視線掃過紙面,原本漫不經心的眼神瞬間凜然。
時不時抬頭瞄一眼呂昭的郭嘉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變化,離開房間,來到她身后。
呂昭沒回頭,直接把戰報往后一遞。
郭嘉接過,看了一眼,俊秀的眉輕輕一揚。
打了大半年的幽州內戰終于出了結果,居庸城破,劉虞戰敗,全家被俘,公孫瓚大獲全勝。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在劉虞下令不許士兵傷及無辜、侵擾百姓、只抓公孫瓚一人時,他的結局就已經注定了。
他是位好官,卻不是一位合格的將領。
拋開上帝視角,就站在此刻縱覽全局,挾持劉虞為質、統一幽州的公孫瓚,實力比以前又上了一層臺階,再面對袁紹時,他其實是占據優勢的劉虞都督北方六州事務,這六州里就包括袁紹所在的冀州,劉虞算是袁紹的上司,再加上他在北方名望甚高,深得人心,漢胡皆拜服,于情于理,袁紹再次行動時都該顧忌劉虞的生命安全。
如果公孫瓚一直挾持劉虞當傀儡,假借他的名義發號施令,確實能給袁紹制造不小的麻煩,他得好好想想該怎么應對。
“以公孫伯珪的性格,他不會留伯安公太久的。”郭嘉卻一眼看穿了本質,“希望有人能提醒他一下。”
呂昭搖搖頭,“誰能說服他呢”
“唉,”郭嘉無奈地嘆了口氣,“袁本初的運氣可真好。”
長安城,清涼殿。
四周擺著不少造型精致的銅盆,盆中摞著切割整齊的白色冰塊,絲絲縷縷、如煙如霧的涼氣冉冉升騰,有效地驅逐了暑熱。
但并非所有燥意都能被涼氣安撫,王允的臉頰漲得通紅,胸膛起伏的程度比平時劇烈許多,一看就是人正在氣頭上,如果此處不是皇宮,面前沒坐著天子,恐怕他早就掀翻桌案,站起來罵罵咧咧了。
王允其實不是急躁易怒的人,董卓勢大時,許多有識之士為了誅殺國賊,前赴后繼地犧牲,那會兒他尚能咬緊牙關,將滔天的恨意深深壓回心底,戴上假面與董卓虛與委蛇,耐心蟄伏著等待一個一擊必殺的機會。
董卓都不能輕易挑動王允的情緒,可呂昭能,似乎在王允心中,這位年輕女郎踩到的雷區比董卓踩過的雷區更不能容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