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王允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小皇帝，他以一個端正但放松的姿勢靠著憑幾，手持奏表，慢條斯理地瀏覽。午后明媚的陽光透過糊在窗框上的絲綢，溫柔地灑了他滿身，一寸寸描摹出少年人精致秀美的臉部輪廓，他自始至終都微微勾著嘴角，似乎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忍不住想笑。
王允當然不會覺得小皇帝的笑容代表高興，他認為這是生氣的表現，并暗暗贊嘆，感到十分欣慰。
上位者不可輕易被人看出想法，陛下已經開始有意地偽裝情緒了，這很好，說明陛下在慢慢地成長。只要上天能多給漢室一點時間，我們定能輔佐陛下收復河山，中興皇朝
小皇帝并不知道王允在腦補什么，他看完奏表，將其合攏握于掌心，慢慢道“平原相啊”
他看的正是沛王數月前遞上去的那張奏表，里面除了對天子必要的吹捧贊美之詞外，還洋洋灑灑地羅列了一堆呂昭的功績，末了沛王毫不畏懼地、直白地說出了真實目的，他請求封呂昭為平原相。
“沛王安敢行如此悖逆倫理綱常之事”王允終于找到了控訴的機會，“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司徒消消氣兒，這么熱的天，上火就不好了。”小皇帝溫溫柔柔地說。伶俐的侍女收到暗示，將一碟在深井中浸過的瓜果和一壺加了冰塊的水恭敬置于王允面前。
“謝陛下賞賜。”王允喝了口水，清爽的涼意沿著喉嚨直滑進胃里，路過胸腔時，勉強壓下了一些翻騰的火氣。
“依司徒之見，此事應當如何處理”小皇帝虛心請教。
按王允的性格，當然是請皇帝下詔，將沛王申斥一番，同時也警告旁人少起不該有的心思。
但這樣做會得罪呂昭，無論是否甘心，王允都得承認一個事實，那就是現在的朝廷惹不起據有四郡、實力雄厚的呂家。
與這封奏表幾乎同時送達京師的，還有一車車裝得滿滿當當的糧食，這也是朝廷今年唯一收到的賦稅。往年這個時候還有劉虞的賦稅，但現在劉虞跟公孫瓚打起來了，戰爭令他焦頭爛額，實在顧不上其他。
各種心思轉過一輪，王允閉了閉眼睛，不太情愿地退了一步“臣以為，放著不理便是。”
尚書臺每年收到的請封的奏表多了去了，實際被批準的卻少之又少。人人都想當大官，但蘿卜坑就那么幾個，競爭異常激烈。
“卿言之有理，”小皇帝溫和地說，“就這樣辦吧。”
宮殿內忽然變得無比安靜，蟬鳴的聲音一下子凸顯出來，吵得人腦仁疼。
小皇帝向窗外看去，遠遠看見一隊隊小黃門正在林子里鉆來鉆去，舉著粘竿踮起腳，奮力抓蟬。他看了一會兒，收回目光，垂下眼眸，低聲問道“皇甫公情況如何”
王允的眼眸微微閃爍，眼底掠過一絲不忍，但還是如實稟告“不太好，太醫令說他連年征戰，受過不少傷，當時看著好了，實際已經落下了病根，只能慢慢調理。”
“那就調理，用最好的藥，吾會命太醫令親自送至車騎將軍府。”小皇帝平靜地叮囑道，“此事切不可宣揚出去，尤其是”
“臣明白。”王允神色鄭重，“請陛下放心，目前服侍皇甫公的這批人是他親自調教過的，每一位都非常忠心。”
“那就好。”小皇帝嘆了口氣，“還有幽州”
他忽然感到了一絲沒來由的不安，聲音微微一頓，下一秒，腳步聲由遠及近，小黃門踩著碎步急切而來，呈上了一封戰報。
小皇帝拿起來看了一眼，瞳孔微微擴大。
從他的表情中，王允讀出了不妙的意味。
“哐當”一聲響，小皇帝把竹簡扔回托盤，冷冷道“劉伯安戰敗，全家被俘，公孫瓚勝了，還扣押了朕派去加封劉伯安的使者。”
不知何時飄來一朵烏云，嚴嚴實實地擋在長安城上空。“轟隆”一聲響，明晃晃的閃電劈下，大雨傾盆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