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皇帝的指揮下,虎賁衛雖然人心惶惶,卻也算圓滿完成任務,把該接的人都接入未央宮,保護起來。
之所以用“算”形容,自然是因為漏了一位沒接到。
王允的兒子帶著一具棺材進入未央宮,在小皇帝面前跪下,哭得泣不成聲。
小皇帝直勾勾地盯著棺材,腦子罕見地出現了大片空白。
四周鴉雀無聲,他卻聽到了烈火焚燒的嗶剝聲,灼人的熱浪跨越時光撲面而來,某個瞬間,他仿佛又回到了曾經燃燒的雒陽,變回了那個弱小無助、只能哭泣的傀儡天子,被兇神惡煞的董卓拎起來粗暴地塞進馬車里,被迫離開生長的地方。
根本沒有區別啊,小皇帝茫然地想,朕我還是什么都做不到。
聽說李傕郭汜以“清君側、誅王允”的名義起兵時,他心里的確有偷偷埋怨過王允,心想如果王司徒為人再謙虛一些,手段再柔和一些,西涼兵是不是會更加聽話,就不會有現在這些亂七八糟的破事了。
但他很清楚那是不可能的,王允的行事作風除了自己的性格因素,還有他的默許在縱容。
對待窺伺的虎狼怎么能夠溫和呢你稍微放松一點點,他們都能抓住機會入侵,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啃你的骨頭
朝廷需要一位強硬的代言人,哪怕大家都清楚漢室就像被白蟻蛀空的樹干,輕輕一推就會倒下,漢室也不能示弱,至少面子必須得撐起來。
似乎過了很長的時間,又似乎只有短暫的一瞬,小皇帝緩緩眨了眨眼睛,臉上浮現出痛不欲生的神色,他一手按著胸口,踉蹌走下臺階,推開慌忙跟過去攙扶他的侍從,撲到王允的棺材前。
時間倉促,城內動亂,根本找不到一具好點的棺材,王允的兒子最終只能用一口薄棺收斂了父親的遺體。
按理說王允這個年紀的人應該已經開始提前給自己安排后事了,但他并沒有,在李傕郭汜起兵前,這位老人甚至都沒考慮過死亡,小皇帝還沒成長到能徹底獨當一面的時候,他怎么能死呢
小皇帝用了好大的力氣,沒有打磨光滑的毛糙木板劃傷了他嬌嫩的手指,殷紅的血珠在指尖迅速聚集,一滴滴墜落。
內侍倒抽一口冷氣,驚得哆嗦,只想趕緊沖上去幫忙止血,同時大喊快傳太醫令,但他剛張開嘴,就被小皇帝看過來的眼神牢牢定住了。
小皇帝隨便把袖子握入手中,抵住傷口,掩蓋血跡,再用另一只手輕輕撫摸著棺材的表面。淚水從他的眼角無聲滑落,他倒退半步,緩緩俯下身,哽咽著說“送王司徒。”
天子鞠躬,文武百官自然不能干站著,紛紛跟著行禮。
“去告訴朱將軍,”小皇帝輕聲說,“王司徒殉國了。”
王允的死亡并沒能阻止長安淪陷,殺紅了眼的西涼兵哪還管得了那么多,七日圍城似乎消耗掉了他們所有的人性,把他們變成了只知屠殺和掠奪的野獸。
最終當李傕郭汜進城時,原本還算繁華的城市已經變成了一片狼藉的廢墟,兩人站在鮮血和殘骸上遙望不遠處巍峨雄壯的宮城,嘴角緩緩露出殘忍的笑意。
又變天了。
坦白地說,呂昭對王允沒什么感情,有也是互相嫌棄乃至厭惡,兩人自打第一次見面就氣場不合,老爺子明里暗里給年輕女郎找了不少麻煩,袁術曾經嘗試入侵南陽,背后就有他暗搓搓拱火的一份功勞。
可呂昭從來沒想過要王允現在去死。
王允嫉惡如仇,剛愎自用,固執己見,很少能聽進旁人的勸誡,這令他在掌權后得罪了不少人,也為他最終走向滅亡埋下了禍根,但他對漢室的忠心日月可鑒,僅僅這一點,對呂昭來說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