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昭也不太擔心重用李典會導致兗州士族的逐步腐化侵蝕。
一來年輕的李典目前在李氏宗族中的地位較低,沒什么影響力,得過好久才能成長得足夠有分量,這期間的變數太多了,呂昭完全可以潛移默化地影響他,反過來利用他分裂李氏。反正李氏內部的意見不統一,有的愿意追隨曹操,有的愿意投資呂昭,有的干脆誰也不搭理,覺得單干更好。每個人都想為自己爭取更多的利益,可蛋糕的大小是確定的,爭到最后,即使是血脈相連的一家人,也會起沖突。
二來時代如此,能讀得起書的群體大多有權有勢,目前想從寒門甚至更低一層的普通百姓們中挑選可用的人才還是太難了,少說得再穩定地培養幾代人,才能使情況好轉,因此完全拋棄豪強士族是不現實的,只能有選擇地合作,或再狠一些,直接將其消滅兼并。
回去的路上,荀采悄悄瞄了一眼跟在后面的李典,策馬靠近呂昭,低聲道“沒想到他們竟然如此輕易就同意了放人,我還以為”
荀采口中的“放人”指的是被俘虜的青州兵及其家眷。
誰說不是呢。呂昭緩緩吁出一口氣,心情說不上是慶幸還是詫異,稍微有點復雜。
跟隨曹操前去河南尹的青州兵大約有五萬,余下的二十五萬青州兵廣泛分布在巨野澤周圍,與自己的妻兒家小同鄉同族一起,作為青壯勞動力負責屯田。
單從數量上看,這是一股相當龐大的戰斗力,但他們經歷的戰爭太少了,缺乏對敵經驗,再加上沒有厲害的將領指揮,配備的武器裝備也不夠精良,所以當呂昭打來的時候,即使他們被組織起來迎敵,最終還是敗在了身經百戰的并州軍手下,成為了俘虜。
青州兵之所以叫青州兵,當然是因為他們的前身是青、徐二州泛濫的黃巾賊,再往回追溯,在落草為寇前,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曾經是老實本分的窮苦百姓。如今青、徐二州初定,最要緊的是勉勵督促百姓耕地種田積攢糧食、招募新兵組建軍隊,征發民夫搞基礎建設,別管哪一項工作,都需要大量的人力。
國淵已經不止一次給呂昭寫信表示人手不夠用了,北海國十五萬人口,能湊夠兩萬精兵都算國淵持家有方,為了防備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忽然蹦出來搞事的袁譚,呂昭、劉備和臧霸沒少接濟。陳登更是隔三岔五地哭訴,他面臨的困境確實比國淵更難,由他負責治理的彭城國早先成了曹操和陶謙的戰場,后來更是被曹操屠過一次,人沒死光也跑了個精光,逃難的百姓們最近才慢慢遷回來,但人口數量依然遠遠比不上曾經還繁華時的人口數量,他連手下的官吏都恨不得一個人劈成八瓣用。
聽說呂昭俘虜了大量青州兵和他們的家眷,陳登喜不自勝,連發三封公文,言辭懇切地勸說呂昭一定要將他們送回家鄉,激動的情緒通過信紙上龍飛鳳舞的字跡,以及邏輯略顯混亂的詞句清楚明白地傳遞給了呂昭。要不是還保留著士族的矜持,他說不定會直接伸手說“給我,我全都要”。
在生產力落后的古代,人口是各方勢力爭搶的對象。單獨一個家族或許沒有像曹操一般的魄力和能力,能一口氣吞下近百萬的人口,但如果兗州大大小小的豪強們聯合起來,選個領頭能做主的人分配一下,他們還是能吃下這塊蛋糕的。
赴宴之前,呂昭都做好扯皮的準備了,還在心里羅列了一二三種利益交換的方案,她確實缺人,確實需要這些俘虜,但她也沒想到兗州豪強們竟然放棄得如此干脆利索,該說他們過于短視呢,還是過于傲慢
或許還有其他原因,呂昭想,可能這些青州兵在漫長的逃亡過程中,為了活下去,逐漸形成了剽悍、暴戾、不服管的群體風氣,從剛才的宴會上,兗州士人紛紛抱怨青州兵騷擾百姓可見一斑,而一直跟著曹操出征的那部分青州兵更是重量級徐州就是被他們屠戮的。
如果真是這樣,這些人還不能直接用,得想個法子磨一磨他們的性子。
眼看著一場把中原所有勢力都卷入漩渦的大戰即將誕生,被分配了坐鎮漢中任務的呂布過了一段還算安穩日子,又待不住了。
沒人喜歡打仗,但有些人或許就是為了征戰而生的,馳騁沙場是他們的宿命,只有雙手握住兵刃時,才能感到熱血沸騰。
呂布不確定自己是不是這種人,可能因為他從小就生活在一個動蕩不安的環境里,到如今已經習慣了混亂。但他確實受不了女兒帶兵打仗,他留守后方,這令他有種自己垂垂老矣、即將死去的恐慌感。
結結實實地憋了幾天后,呂布實在憋不住了,但他知道為了大局考慮,不能輕舉妄動,于是在某次做夢的時候,他逮住了抽空視察學堂的呂昭,嘿嘿笑著,搓了搓雙手,拐彎抹角地向女兒詢問意見,看看有沒有什么既能讓他解饞,又不礙事的方法。
“中原戰事相持不下,為父遠在漢中,日夜關注,頗為掛念吶,”呂布長吁短嘆,“時間一長,恐生變數,你可以千萬要當心。”
呂昭輕輕抽了口氣,“爹,您有話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