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他總感覺這話由他叔父說出來,聽著哪里怪怪的。
怪就怪吧,至少電光石火間,靈感降臨,他忽然隱約明白了叔父為何郁悶。
賈詡的信寫得太生動了,張濟一句一句往下讀,忍不住隨著文字去回憶過去的時光。那時他們跟隨董卓入京,是何等的風光,滿朝文武誰敢在西涼軍的赫赫宣威之下多嘴半個字關東聯軍名聲響亮,也還是被西涼軍的鐵蹄阻在關外,停滯不前,沒過多久竟互相內斗起來
往事越鮮明,越能反襯如今的落魄。
是的,落魄。別看張濟從中郎將升官為鎮東將軍,還封了平陽侯,好似平步青云,但仔細對比,他就是認為自己日子過得沒過去爽了。
曾經張濟的上司是董卓,董公是何等英雄人物涼州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的威名,能在董公麾下效力,大家都覺面上有光。
李傕郭汜又是什么人原本只是董公手下的區區校尉罷了曾經連上桌吃飯都不配,如今竟然搖身一變,成了執掌大權的將軍,對著他耀武揚威,頤指氣使。
打不退周瑜那小兔崽子難道是我的錯嗎張濟憤憤地想。
就武關那個地形,剛好卡在峽谷間一處較為平坦的高地上,南北都有山脈,大軍行進只能沿著一條東西方向的路走。往西去山勢漸緩,往東去深谷高崖,山路崎嶇難行。這就意味著周瑜出關打張濟方便,張濟想進攻關城,卻難上加難。哪怕周瑜閉門不出,只在兩邊山路上布置人手,趁張濟路過時往下推石頭木頭,也能對他造成嚴重的打擊。
自長安一戰后,攫取到最大好處的李傕郭汜現在還沒完全緩過勁兒來呢,更別提張濟了。李傕自己縮在長安城里不敢冒頭,把張濟推出來送死,隔三岔五寫信譴責他,換誰遇到這么個垃圾上司,心情也不會舒暢。
反觀周瑜那邊,呂昭撒錢撒得分外豪氣,起手就是兩萬人,還有各種物資源源不斷地送過去,雙方進行過幾次試探的交戰,并州軍穿戴的盔甲、使用的軍械都是嶄新的,士兵們從戰場上撿了幾件獻上來,張濟看了分外眼紅。
張濟不清楚周瑜有沒有挨呂昭的罵,他探聽不到如此細致的情報,但從對面豐富物質生活來看,估計是沒有。
人就怕對比,明明生活看起來還不錯,一旦出現個樣樣都比你好的參照物,瞬間就被打回原形了。張濟越想越生氣,長期積累的不忿終于轉化為怨恨,他“嗖”地站起來,拔出了腰間的佩劍。
此時的張濟迫切地想破壞些什么,如果李傕正站在這兒,說不定他真就揮手把人給砍了。但飲用了大量產自南陽的美酒后,濃度頗高的酒精漸漸上頭,醉得他暈頭轉向,搖搖晃晃站不穩,腿往前邁一步,人東倒西歪,差點兒面朝下栽地上去。
張繡從沉思中回過神,看到眼前景象,趕忙伸手扶住張濟,哄勸了一會兒,終于趁機奪走了劍。他沒有追問叔父發的什么瘋,高聲喊來仆從端上熱水,侍奉張濟洗漱,好歹收拾一番,別顯得太狼狽,然后又把賈詡的信疊好,收進匣子里。
換了衣服,喝了熱水,張濟的頭沒那么暈了,逐漸清醒過來。他郁悶地窩在榻上,以手捂臉,沉默片刻,決定假裝無事發生。
軍中除了張濟自己的部曲,還有李傕派來的一些人手,那些人于他而言既是助力,也是監視他言行舉止的走狗。萬一他收了賈詡的信后大醉一場,怒撒酒瘋的消息被有心人探聽到,悄悄傳回長安,定然會引起李傕郭汜的猜疑。
日子已經夠難過了,不需要再增加難度了。
想到這兒,張濟微微瞇起眼睛,面露兇光。
“叔父請放心,”張繡遞上一杯熱茶,冷靜道,“不會有事的,他們的手還伸不了這么長。”
守衛中軍的士兵都是張濟的親信,不會胡亂說話。仆從們前來侍奉時,張濟也沒醉得順嘴禿嚕出什么不該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