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明棠聽到這里,沉默了片刻,又將方才自己的話重復了一遍:“關嫂子只是尋常人而已。”
“我知她是尋常人,亦知我不曾發銀錢與她,自是不能教她做事的。”虞祭酒看著那隨性做事的寡母,說道,“更知她如此做來也不是故意的,只是頗為感慨而已!往后子清、子正若真有登科那一日,是要面圣的。他二人的衣著倒是不定要綾羅綢緞的貴重之物的,只是那衣著干凈齊整些還是必要的。那些將人架在圣人的位置上,時刻要求他人不準指出她不足之處的話,時刻要求他人必須體貼她寡母不易,不體貼便是‘刻薄過分’的,不過是些嘴上的大道理而已。事實便是看到他二人那一身洗不干凈的,皺巴巴的衣袍,多數人還是本能的覺得不大好的,尤其還是未來面圣入仕為官之時。”
“祭酒是個講究之人,”溫明棠說道,“不過關嫂子自來了大理寺,該做的事也都做了,確實不算偷懶。”
“事做了同做好是兩回事。就似我國子監布置的功課一般,做了功課,與做好功課是截然不同的。”虞祭酒說著,看向溫明棠,疑惑道,“難不成竟連你也要學著外頭那些人做‘大善人’,一味體貼‘寡母不易’了不成?”
“那倒不是!”溫明棠聽到虞祭酒這話便笑了,她道,“外頭那些打著‘善人’的旗號,監督關嫂子身邊人,不準不體貼關嫂子,不準說她不是的,可不曾將關嫂子請進家中做事,供給吃住之處,更不曾發銀錢與關嫂子。那些‘大善人’一張口自是容易的很,因為他們那一張嘴是不需花錢的,自不必付什么本錢。”
“好一句‘他們那一張嘴是不需本錢的’!”虞祭酒聞言,也笑了,他對溫明棠道,“我還當你也要落了俗套,被那些‘大善人’的一兩句話箍死在里頭了呢!”
“那還不曾!”女孩子說道,“至少眼下還不曾。”
虞祭酒點頭,聽女孩子接著說道:“只是她該做的事也都做了,不算偷懶也是事實。”
“從早到晚,雜役該做事的時候,她都在做事,就如眼下!”女孩子說著,指向正拿濕布擦大門的寡母,說道,“只是手認真做事時,腦袋里的注意力不定放上去罷了!不過雜役做的這些瑣碎之事,注意力放不放上去什么的,干系其實沒有那么大。就似同為宮里御膳房打雜的宮女,不用心的,便一味做著瑣碎的雜事,用了心的,便成了趙司膳一般,皆各司其職而已。當然,這多用的心也不是白費的。無論是其位子還是月俸都比那等不用心的要更多些。”
聽到這里,虞祭酒也跟著笑了,看了眼外頭做事的關嫂子,他道:“我方才看了她一會兒,本是想多個嘴的,可一想這些時日,外頭那些‘大善人’張嘴不需本錢的話沒少往她耳中飄,都在說她不易,她自也是深以為然的。若是此時過去勸諫她開始認真些做事,她心里怕是不服的。指不定還要埋怨我多事,太過講究。”
溫明棠笑道:“祭酒是好心,往后子清、子正上了仕途,關嫂子亦是少不得要被拉到臺面上來的。若是屆時關嫂子‘言行舉止’讓人挑出大毛病來了,屆時,如今這些張嘴不需本錢的‘大善人’的體貼又要變成指責了,到時那些文雅些的夾槍帶棒的之語又要往關嫂子身上招呼了。”
“所以人性如此,只是三街九巷中的人說話粗鄙些,大族貴人、官夫人說話文雅些罷了。都是罵人的話,是粗鄙還是文雅,于被罵之人而言,都是一樣要生氣,要發怒的。”虞祭酒嘆了一聲之后,看向溫明棠,“可惜這些事你懂,她卻是不定懂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