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采買雖也是長安本地人,可不是每個老長安家里都有無數宅地等著收租,能做個富貴閑人的。多數人也不過是比起外鄉人多個住處而已,紀采買便是如此。據說那宅子不大,家里兄弟姐妹又多,分到他頭上的,用紀采買的話來說,就是同衙門里的住宿屋舍一般大。他那時剛成家,孩子也剛出生,一想到往后家里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都要塞在那一小間屋子里,便愁得很。
聽阿丙、湯圓在笑,紀采買看了眼湯圓,忽道:“我們湯圓與阿丙其實真真是門當戶對的。”
湯圓是獨女,無論老袁在不在,都有那一間宅子傍身。阿丙雖有兄弟三人,可家里大些,那些屋瓦分一分,輪到阿丙頭上的屋宅其實與湯圓家那間宅子差不多大小。
便是因為兩家相當,老袁在世時,才相看的這般順利。可后來老袁一走……
“其實還不是為了家里那些宅子?我大哥、二哥想多分些,便總是在我阿爹阿娘那里上眼藥,我阿爹阿娘么,也不似我一般,對他們而言,湯圓到底是個外人,兒子是不會變的,可兒子領進來的是誰,也沒那么在意了。”阿丙說道,“昨晚回去,我二哥同家里人鬧掙錢營生的事鬧的很不愉快,便將當初的事情抖出來,讓大家都不愉快。他坦言他同大哥私下里商量好了想欺負我和湯圓人小不懂事,將湯圓的宅子也并進來,再分成三份的話,家里原本給我的宅子便能少給些,他同大哥便能多些了。”
一席話說的湯圓都忍不住笑了,嘆道:“真真是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這種事多得很!”紀采買也跟著笑道,“一間宅子,對那等貴人而言或許就是一頓飯錢,可對尋常人來說都是打破腦袋要爭取的,長安城里為一間宅子大打出手的兄弟姐妹還少么?”
“我阿爹阿娘一則也不似我這般在意我未來的娘子是不是湯圓,二則當時的情形下,他二人很擔憂湯圓的宅子被她親戚家里奪了去,如此的話,湯圓若是沒了宅子,在他們眼里,就不是門當戶對了。是以當時才會讓我同湯圓趕緊把事定下,宅子也記上我的名字,因我是男子,不是女子,不會被湯圓親戚以‘湯圓是女兒家,總是嫁出去的外人’的由頭搶了去。卻是全然沒看當時是個什么情況。”阿丙說道,“昨日這事被二哥鬧起來全說了。”
“說來說去,還是為了個宅子。”紀采買搖頭,看了眼湯圓,見她神情平靜,對阿丙說的這些事并未見什么面色波動來,遂道,“人世間的事,便是有血脈相連都未必沒有私心,更何況沒有血脈相連的了,心里明白便好了。”
湯圓點頭,“嗯”了一聲,說道:“現在說開了,總比往后鬧出矛盾來的好。”若是一開始阿丙阿爹阿娘待她如親閨女似的,她也習慣了他們的客套,待得有朝一日對方突然翻臉,怕是更受不了。眼下么……一開始就是隔著一層紗,自也習慣了這客氣疏離的態度。
“先苦后甜還是先甜后苦,莫看只是順序換了換,可后者明顯是更扛不住的。”溫明棠笑著說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幾人深以為然,紀采買看了眼含笑的溫明棠,頓了頓,又道:“當被事態逼的要由奢入儉了,那等不想入儉的,保不準就要動歪心思,走偏門了。”說著努嘴朝不遠處廊下指了指,正見那個名喚洪煌的獄卒手里提著一只食盒,神情落寞的站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什么。
“真是作孽啊!”湯圓見狀忍不住小聲道,“如此作弄人的感情!她只拿他當個帶口脂,帶衣裳的工具呢!”
這個“她”指的是誰,顯而易見,除了溫秀棠也沒有旁人了。
“也難怪外頭風流話本再怎么寫墮入風塵的女子怎么怎么不容易,怎么怎么不得已都沒用。總有這等事鬧出來,壞了影響,故事寫的再如何凄美也沒用。”紀采買搖頭說道,“即便里頭確實有不得已墮入風塵的,可多數人的行為實在是叫人詬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