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客氣什么?我有什么好客氣的?”黃湯坐了下來。
去大理寺衙門食槐花素包子之事就在昨日,彼時還得了大理寺眾人紛紛感慨這位老大夫當真是與想象的差不多,哪知僅僅隔了一日,昨日那在大理寺眾人眼里的高人之態便被這位大理寺衙門的少卿一出手擊的七零八落,潰不成軍了。
人總說儀態平和,修養端方云云的,可于多數素日里瞧著‘儀態平和’‘修養端方’之人而言那只是未曾遇到急事罷了,真遇到要命的急事了,即便是如面前這位修身養性幾十年的老大夫,照例是要急得跳腳的。
“黃家門前排的長隊那是正道,令侄在這里偷偷開了個小道,老太醫可知道?”林斐開口問了出來,不過不等黃湯答話,便自顧自回了自己這句話,“去歲我大理寺辦過一個案子,有人拐賣十五六歲正值大好年華的小娘子們,尋生人活殉。其中有位買家老太醫當認識的,城外臨柳居那位可記得?若是不記得的話,那位臨死前為活命,開了個天價的出診金,老太醫不記得人,當記得那天價的診金吧!”
“他出錢,我出診,出診前也明明白白說過‘生死有命’。我只是個醫術不錯的大夫,又不是閻王爺。”黃湯一口將那杯佛手化橘紅飲盡,冷笑了一聲,語氣平靜到近乎涼薄,“他自己沒有造化罷了。”
林斐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面前的黃湯。
黃湯又自顧自的為自己倒了杯茶湯,將茶杯攥在手里,看向林斐:“倒是林少卿,一言不合的,直接堵了我這里的小道,是想要做甚?”
“人腳下的路按說是死的,可老太醫你這里的小道卻是活的。我直接說了要尋你,他辦事之前,怕是少不得要敲打我一番,做足了那高高在上的姿態。我沒那閑工夫,也懶得陪令侄玩‘畢恭畢敬,請神醫救我一命’的叩頭求人戲碼來哄令侄高興。更沒工夫似臨柳居尋生人活殉的那位富貴閑人一般,又出大錢,又出姿態的三顧你這面館來請老大夫救命。”林斐看著黃湯,輕笑了一聲,“畢竟‘鞠躬精粹,死而后已’,人品與能力皆首屈一指的武侯幾千年來也只這么一位,自然值得三顧。若以那位武侯為三顧的尺度來衡量的話……不巧的很,我是看著那位三顧面館,既花錢又花姿態買命的富貴閑人死在眼前的。”
“你是在罵我?”陳年黃湯自不會聽不出林斐的話中有話,冷笑了一聲,說道,“我早說過‘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他既接了天給的富貴,便也要受命定的生死,這沒什么奇怪的。”說到這里,黃湯輕嗤了一聲,涼薄的眼中露出幾絲不屑來,“若沒有天給的富貴,同樣活一世,憑什么這等人品與能力處處比不上旁人之人過的那么容易?”
“聽著好似是有理的,”林斐笑了笑,繼續說道,“只是不知道到了黃老大夫口中的‘生死有命’之時,老大夫是否也甘心接受那所謂的‘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我的富貴是從醫書中來的,是書中自有黃金屋,可不曾接那等天上掉下來的富貴,自是不在那‘生死有命’的行列之內。”黃湯面上含笑,可笑容卻不答眼底,似笑而非笑,自是涼薄透底,“天幸老夫并未在什么吉時吉日出身,也并未被那‘富貴在天’相中。”
“所以,佛手化橘紅,神醫無慈悲。”林斐瞥了眼面前的黃湯,低頭晃了晃手里的茶杯,說道。
“慈悲如何?不慈悲又如何?”黃湯面色不變,神情淡然,“難道被診治的病人那病情好壞會因大夫多一點慈悲而有所改變?”他道,“為人醫者,清醒治人沒什么不對的。”
林斐沒有評他這話的對錯,只是瞥了他一眼,頓了頓,繼續說道:“今日我來你這里的小道,長安府那位則去了內務衙門門口盯著,若是內務衙門那里順利的話,他會遣人過來,可我等到現在,還未等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