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奏樂曲的千金小姐亦是沉迷其中閉著眼,自顧自的手指上下翩躚,不斷撥畫著手里的琵琶弦。
當然,再如何沉迷,這一曲也有終了之時,曲終之時,正是那樂曲聲的高潮,收撥于琵琶面中當心一畫,四弦并作一聲,如銀瓶乍破水漿四濺開來。鐵騎刀槍的余音尤在耳畔,彈奏樂曲的千金卻已然收手將手中的琵琶放至一旁開始歇息了。
“真乃……金戈鐵馬之音!”那闔眼坐在那里的紅袍官員并未睜眼,顯然還在聽著耳畔那繞梁不絕的琵琶之聲,依舊沉迷其中,他點頭道了聲“好!”
得了這一個“好”字,一曲作罷,神情依然未變,只有些疲累稍作歇息的女子面上難得的露出了一絲笑容,從那彎起的眉眼足可見她對父親的這一聲‘好’是當真覺得高興,只聽她道:“多謝父親夸贊!”
對于小女兒的“高興”,闔眼的紅袍官員卻并未理會,而是依舊在那里點頭說道:“好!好個金戈鐵馬!”說到這里,他終于睜開了眼,眼神幽幽,深沉不見底,沒有理會誠惶誠恐的小女兒,而是轉頭看向書房外開始轉小的雨勢,看著雨珠砸向地面,四濺開來的水花,他忽地輕嗤了一聲,挑眉:“殺人……何需用刀?”
這話……父親是在夸贊琵琶金戈之聲嗎?那金戈鐵馬之下當然躺著無數的生命,一將功臣萬骨枯!遠在邊關的伯父就是自尸山血海里殺出來的呢!紅袍大員家中的小女兒自是手不釋卷,讀過不知多少書,習過不知多少理的,琴棋書畫無一不精,自然靈透的很,也早將琢磨父親每一句話中深意的習慣融入了骨子里。雖覺疲累,卻依然保持著端莊坐姿的名門千金坐在那里,想著父親這一句夸贊的言外之意。
很多人都說伯父與父親雖是親兄弟,走的卻是一文一武兩種截然不同的路數。不過……到最后也都身披紅袍,立于朝堂之上,是大榮的股肱之臣呢!
雖然這對親兄弟間走的路數不同,可大底是血脈天性,兩人之間還是有不少相同的喜好的。譬如……都愛聽這琵琶金戈之聲。
伯父愛聽這金戈之聲不奇怪,畢竟其人是武將,本就是金戈鐵馬間殺出來的位子,可父親是文官,卻也一樣愛聽這等金戈之聲,難道文官的朝堂與書房之中也如那戰場一般處處可見這等金戈鐵馬之事?
……
“殺人……何需用刀?”同在長安城中,對著面前鐵籠子里上躥下跳的小鳥,黃湯搖頭,說道。
對面陪他等了一整場大雨的‘烏眼青’神情低落,看向外頭的雨,點頭,聲音哽咽:“殺人……確實不必用刀的,這大雨也能殺人。”他道,“那些百姓……”
“我說的不是那些百姓。”黃湯卻是連眼皮都未抬一下,看著籠子里今日竄跳了一整日的小鳥突然自那桿上跌落下來,抽搐了片刻之后便一動不動了,在‘烏眼青’驚訝的眼神中,他看著那死去的小鳥說道,“每個人臨死前回光返照的那一口氣總是瞧起來精神的很的,甚至比尋常無病無災的人瞧起來都要精神。因為那口回光返照的生氣不止讓人精神,還會讓人生出一股莫名的,不知從哪里來的自信。常年臥病在床的人覺得自己一下子大好了,那些被馬車撞飛,肝膽破裂的則覺得自己好得很,跟沒事人一樣,至于那等素日里便張狂的……更是張狂至了極處,直至最后……被這一口回光返照的生氣點起的極致張狂的熊熊烈火所焚。”
……
“呲啦”一聲,隨著琵琶弦驟然斷裂開來的,還有那噴灑至琵琶面上的大片血跡。
驟然響起的尖叫聲響徹蜃樓!
彈琵琶的琵琶樂姬在周圍一眾樂姬姐妹的尖叫聲中低頭看向自己不知什么時候早已滲血的甲套,琵琶面上血跡斑斑,那大大小小染血的指印落在琵琶面上,不知不覺間,往日里悉心養護的琵琶早已一片狼籍。
身為一名出色的樂姬,她彈奏手里的琵琶不知多少回了,卻還是頭一次看到這樣琵琶染血的可怖情形。
此情此景,看著斷裂的琴弦,樂姬莫名的想到了自己才開始學習琵琶時,那教導自己的樂師曾說過:“琵琶這等樂器因慣識軍中狼煙,常見金戈鐵馬之聲,氣勢磅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