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梁衍的解釋,捂著嘴“嘶嘶”抽氣的露娘說道:“我就與你不同了,幼時吃了很多甜糕,吃壞了牙,而后又染上了喜甜的毛病,戒不掉了。所以便一直如此了!”
雖只短短一句話,聽在梁衍耳中卻是一陣心驚,看著眼前不為錢財發愁的露娘,對她的來路愈發好奇了起來。很多風塵女子都是尋不到父母的孤兒,幼時吃苦也是常事。就如這些時日被人牙子領進兩旁宅門的那些半大女孩子一般,身上的衣裳雖干凈,卻樸素的很甚至還打了補丁。如此……又哪里來的機會吃很多甜糕?
雖好奇露娘的身世,可梁衍自己也知道有些話便是自己問了,露娘也不定會說的,是以動了動唇,還是將待要問出口的話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那廂的露娘則幽幽說道:“沒聽說過一句老話叫作‘牙疼不是病,疼起來要人命?’有錢、有大夫也看不好的病多的是,我這牙疼又算什么?”
一句話聽的梁衍頓時恍然:原來是沒辦法治,只能硬忍著罷了。
那廂忍著牙疼的露娘則再次開口了:“我眼下閑著無聊,所以問你一個問題。”她道,“若是你,面對一個為你賺銀錢,供你吃穿用度的人,會如何做?”
這個問題……梁衍看了下問出這話的露娘,心道她是在說自己嗎?于是想了想,說道:“當然是謝她,敬她,有什么煩心事都主動替她去做了。”
這回答露娘顯然是滿意的,她點了點頭,目光卻瞥向兩旁那些怨氣、恨意、嫉妒等等情緒濃的快要溢出來的宅邸,說道:“可有的人卻不是如此。”露娘說道,“那人嫉妒那些能賺錢的人,驅使著她們如騾子一般為自己賺錢做事還不算!不止要收了她們賺的銀錢,私下無人時還要打罵她們,折辱她們。既要她們賺錢,又見不得她們好。”
“聽過既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的。可你聽過既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得好的嗎?”露娘輕笑了一聲,說道,“前者無外乎算計那點銀錢,鉆進利字眼里罷了,這等人當然可怕,如前些時日那些鄉紳便是這等人;后者也算計銀錢,畢竟自己可是要吃喝拉撒的,可算計之外,她還嫉妒那能跑的馬兒。你說,這馬兒是在那些不吃草的人手里好過,還是在那些嫉妒自己的人手里更好過些?”
這話聽的梁衍瞬間呆愣住了:露娘說的那般明顯,再木的腦袋也已想明白露娘說的是那些被人牙子領進被毀了臉的暗娼宅門中的半大女孩子了。想到自己眼下隔著高墻都能感受到的那幽幽怨氣,梁衍下意識的打了個寒噤,脫口而出:“她們這般……那些落入她們宅邸的女孩子怎么辦?”
“怎么辦?”露娘重復了一遍梁衍的話,看著面前打了個寒噤,顯然是被嚇到了的梁衍,想起他過往過的那些吃穿不愁的日子,比郭家那等人家是大不如的,可比之這長安城里的多數人而言,卻委實是投了個好胎的。
旁的不說,光“吃穿不愁”四個字已讓長安城里無數升斗小民羨慕了。很多人都是不到那等實在走不動道的大毛病,輕易不敢請假少賺一日工錢的,因為少賺一日工錢,家里的一家老小便會有一日的米糧沒有著落。
可擁有這樣讓無數人羨慕不已出身的梁衍卻覺得命運對自己不公,恨天恨地恨這世道。露娘瞥了眼光一聽那些女孩子的遭遇便被嚇到了的梁衍,那明顯不曾被世事搓磨過的面上滿是驚駭之色,她咧了咧嘴角。
還恨出身?就這出身還是他梁衍燒高香了!若是讓他梁衍投胎成個普通人,這般心浮氣躁、好高騖遠,一事無成的,怕是連僅憑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那張嘴都費勁,更別提旁的了。
不過很快,梁衍應當就恨不出來了。落子無悔!無底洞,洞無底。一旦陷進來,自然是越陷越深,哪里還有雙腳著地停止陷落之時?離洞口當初那衣食無憂、見得光的日子也會越來越遠。
所以,他還有閑工夫來為這些女孩子擔心?
“什么怎么辦?”露娘捂著隱隱作痛的牙說道,“你以為有多少嘴甜的跟抹了蜜似的老鴇是不嫉妒那些模樣俏麗的‘女兒’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