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的林斐聽到這里臉色頓變,下意識的伸手握住了溫明棠的肩膀。比起那些遮遮掩掩,可以用各種法子避開的暗害,宮里位分高的妃嬪看不順眼一個宮婢,直接將之拉去杖斃的法子才是最為致命的。
因為不消理由,甚至不給你半點尋求救兵的機會,直接拉下去杖斃了。
從那一碗茶水潑來,到一條性命的消逝往往都用不到喝完一盞茶的時間。
“那等簡單的法子其實最為致命。”女孩子纖細的肩膀被抓握在手中,感受著手掌下確確實實存在的溫熱,林斐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得這一刻喉嚨中有股說不出的干澀,他看向溫明棠,問道,“你怎么躲過去的?”
“我確實也有過好運氣的。”溫明棠笑了笑,抬頭看向頭頂澄澈如洗的天空,就似她被不知名的時光洪流裹挾著卷入大榮一般,她似很多人一樣,也是有過好運氣的,她道,“后宮里妃嬪之間的齟齬很多,敢直接動手的妃嬪往日里做事便不是什么的遮掩的性子,自然把柄不少,先帝后宮之中又一向是換人換的極快的,所以要直戳七寸其實不難,那一次是趙司膳幫了我一把,引來了不對盤的互相爭寵的妃嬪阻止了她。”
“很多人……其實都是有過好運氣的,可難得便難得在如何一直有那好運氣。”溫明棠說到這里,朝林斐眨了眨眼,眸中依舊明亮,仿若含著水一般,水光瀲滟,眼眶卻有些微的發紅,只是這微微發紅的眼眶之中卻含著笑意,“作為一個在外人看來老實木訥,不起眼,卻一路‘運氣極好’的,在重重荊棘環顧之下,憑著莫名其妙的‘運氣’出了宮之人,便是犯過一次的錯處千萬莫要再犯第二次。”
“我不知道城隍廟前那些大師常說的珍惜福分,不要虛耗是一句故弄玄虛以示高人做派的話還是真心實意的勸誡,”溫明棠認真的說道,“但于我這等關在籠子里之人而言,知曉偶爾一次好運,是老天眷顧與警示,我不敢賭老天會一直源源不斷的眷顧于我,也不敢賭自己能福運加身,運氣延綿不斷。所以那一次之后,哪怕只是隱隱有所預感有道森森的惡意對上了我,我也不敢賭那惡意是不是真的存在,是不是自己多想了,之后再出門,自是每一次都做了最全、最壞的準備。”
“當然,之后連著幾次宮人、宮婢盡數‘消失’的紛爭也證明了并非我多想,警惕是對的,惡意確實是存在的。還好,我沒有再卷進去。趙司膳能幫我一次,卻未必能幫我第二次。”溫明棠說道,“更何況,既是真心相交的朋友,自不希望朋友也陷入險境的。”
“將即將一同落水的朋友推上岸的是真朋友,將伸手拉自己一把的朋友拉下水的是真小人。”溫明棠說道,“后來么,我聽過很多次,甚至杜令謀的人都曾不加掩飾的嘀咕過‘她運氣怎么那么好,會不會是福運加身’什么的,可我自己清楚的知道這福運加身是怎么來的。”
因為不敢驚醒水面之下的惡獸,只能將身邊遇到的所有人的習性、恩怨以及那些貴人的喜好、齟齬,甚至連逢年過節會遇到的特殊麻煩都記入腦海中的那張網里,甚至連身邊幾乎所有宮婢月事的日子她都記得一清二楚。天生的好記性讓她將這些事情盡數納入網中,而后在旁人那些陰差陽錯的爭斗、推卸中,一次又一次的在那惡意布下的羅網來臨前,或被旁人‘指派’著跑腿或欺辱懲戒,巧巧的避開了。
這樣每一回都能‘好運’的避開當然會惹來懷疑,并且定會讓那惡意背后的主人前來查探,看那些‘指派’她之人是否與她有關。怎么可能有關呢?她與那些人私下根本沒有聯系,她進宮之后除了那被翻了無數次的包裹之外,剩下的,也只有她這個人了。所以,她能用的只有自己的眼來看,自己的耳來聽,自己的心小心翼翼的細品著這些人之間微妙的關系,以及自己腦海中無數次縝密的分析與未雨綢繆的準備。
一個掖庭的罪官之后,她沒有任何可以指派之人,手里也無人可用,所以只能低下頭來,讓自己“被”人“指派”“欺辱”著避開那些會將她置之死地的天羅地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