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本好深的道行,我到現在都不曾完全看懂。常看常新,總能悟出些不同的東西來。”王小花說到這里,低頭耷拉下了腦袋,面上露出一絲悵然之色,“實不相瞞,我都有些想念班主了。”
“老大夫不知道,我們那個戲班子窮得很,所有雜事都是班主同我們一起做的。”王小花看了眼黃湯,同他如那難得一見的忘年交一般說起了自己的過往之事,“因為班主收了很多似我這般被不知什么人丟棄的孩子,這般被人丟棄的孩子自也交不出什么學戲的銀錢來,戲班子沒有這些學戲的銀錢進項,所能靠的自也只有那唱戲掙得銀錢了。”
“大家總是吵吵嚷嚷的,又都是窮孩子過來的,從小受過挨餓的苦楚,自是沒有哪個人出手大方的,都摳摳索索,小氣得很。可若說壞的話,卻也沒有找到那什么真正的,傷到人的壞。”王小花嘆了口氣,說道,“我原本以為我會這般跟著戲班子過上一輩子的。”
瞥了眼王小花那張臉,黃湯搖頭:“你這般模樣……待年歲大了,遲早會被人用各種法子買走的。”一個戲班主人微言輕,這世間有太多人是他得罪不起的。
王小花點頭:“被賣給將軍之后,便有人在我耳邊說了很多班主見利忘義的壞話,說他為了錢把我賣了。”王小花說著摸了摸那個扁扁的荷包,“這話其實也沒說錯,他確實是為了錢把我賣了,且賣了之后還同我算了算賬,扣除了我這些年的吃喝費用之后,將剩下的那一點還給我了。這錢雖然不多,可他確實沒有占我的便宜。”
“這些錢留著讓他再收一個旁的,尋常的孩子也好。”王小花說道,“我有老天爺賞的飯碗,卻不是什么人都有老天爺照顧的。班主愿意照顧,給他們一口飯吃,能養活自己自是好的。”
“臨離開前,他把這本話本子留給了我,說這將軍看著好生厲害,他看到時,腿都直打哆嗦。本想從戲班里挑件武器送我防身的,可想來想去什么武器都是打不過這百戰百勝的活閻王的,于是想了想,便把這本話本子留給了我。”王小花笑著說道,“他說他聽那些讀書人說這話本子傳聞其實是前朝一個很厲害的大人寫的,只是假借了那個姓吳的作者的筆名。所以那作者筆名才會叫那個名字——吾承恩。他是沒有本事教我什么了,可傳聞那很厲害的大人的官階好似跟這活閻王差不多,算是旗鼓相當的對手。如此,既是旗鼓相當的對手,那就誰也不輸誰,我若是學懂了,便也不會吃虧了。”
黃湯看著女孩子起身打開那裝衣裳的箱籠。
箱籠不大,里頭的東西也只裝了一半,想起這宅子的上一個租客——露娘,且不說對這只供一人租住的宅子腹誹頗多什么的了,就說那裝衣裳的箱籠,掰著手指數數,露娘所擁有的兩只手都數不過來。
不知道為什么,看著眼前這一幕,黃湯只覺眼眶一熱,忽地想流淚:魚目當真會被當成珍珠嗎?差距如此之大,就算是瞎子,上手一摸,甚至設身處地的感受一番兩人做的事,便知道哪個是魚目,哪個是珍珠了。
難怪一方要用那無數的胭脂水粉,精巧高妙的點妝技藝外加那些神神叨叨的吹捧手段加身才能蹭得上這‘第一美人’的名頭,而另一方,什么都不用做,那‘第一美人’的名頭便自會貼上來。
想到那戰場上的活閻王特意來信告知他女孩子的消息背后的用意……黃湯動了動唇,終是忍不住,說了一句大實話:“田家老大……真是精明啊!哪可能被人占了便宜?他占旁人便宜還差不多!”
活到他這年歲,有些事當然看得懂,也明白活閻王這些舉動的意思了。
女孩子從那箱籠的底下將那裹著一層層厚布的話本子拿了出來,打開那裹在話本子外頭的厚布,卻見那話本子雖然封皮什么的完好無損,可從那翻閱過不知多少遍,那紙張瞧著甚至都有些翻的軟爛了的模樣,足可見翻閱之人雖是盡力珍惜了,卻到底難掩那歲月劃過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