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這般想著,聽一旁排隊等著為那張面目全非的臉上妝的上妝娘子同入殮婆笑著說道:“大人其實不給錢我等也是賺的。甚至倒貼錢,也多的是人愿意來跑這一趟的。”
露娘只見那位年輕的大理寺少卿說道:“勿以惡小而為之,毋以善小而不為。小賬也是賬,官府的面子那般大就是因為官府做事世人信得過罷了。既然是因‘信’而起的,這‘信’之一字上自不能出半分差池。”
一旁的長安府尹點頭。
這話一出,露娘渾身一震,倏地想起前幾日同黃湯相談時的那些事,又想起自己私自做主收的人命債,當時那一刻莫名的惶恐與害怕之感這一刻再度冒了出來。
“不能出半分差池。”若是這老天爺辦事,這世間是非因果之事也是如此的話,自己那私自做主收的人命債怎么辦?
看這渾渾噩噩的世間事與世間人,雖不少人憤怒起來常將老天爺掛在嘴邊,可真會懼怕報應的實則極少。很多人都是只有事到臨頭才會害怕的,才會懼怕報應而突地行起善事來的。
手指下意識的摩挲了一下衣角,若這世間當真有那主持公道之人存在的話,于她這等做了虧心事之人而言,其實是真的害怕那主持公道之人是表里如一的公道同正直之人的,相反更希望那主持公道之人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放過她的。
因為若是當真公道的話,她那私收的人命債怎么還?露娘心頭一顫:所以,她露娘這等人只能走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公道啊!可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公道又實在是……想起那剝開一層層人皮之后露出本相的梁衍、楊氏等人,露娘咬唇:她其實是害怕的!之所以能不懼梁衍、楊氏這等人不過是因為她這個人活在這世間,有人世間這套規矩在,不允他們肆意妄為罷了!他們即便是想做什么,還是要遮掩一番的。
若是不懼了,連遮掩都不需要了,那這些人……定會肆無忌憚的欺負她的。甚至她露娘定是被欺負的最慘的那類人。因為她露娘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背后又沒有楊氏那般厲害的家族支撐,她能怎么辦?至于那老大夫……別提了,對她也是滿滿的算計,又怎會顧及她的死活?至于以色侍人求個庇護,那般連一層遮掩的人皮都不披的小道之上,又哪里來的良人?想到生母的處境,跟了那富商,雖說富商生前不曾趕她走,算得難得的‘情深義重’了,可她死后的處境,富商難道猜不到?他可有做過那切切實實為她打算之事嗎?一句叮囑能有多少用,那富商又不是傻子,難道不清楚叮囑沒有半分用處,只有切切實實到生母手里的銀錢才是真的銀錢嗎?
想到那重香火的富商的幾個子女為了梁衍的家財直接改了梁姓,這對于那富商而言真真是無異于斷絕香火了。
諸事種種,真是愈想愈發微妙,那揣著明白裝糊涂的做著內里根本沒有半點用處,面上卻好看的漂亮事的富商好似也未逃過那惡因惡果之債的回頭一擊。哪怕裝的再如何像個善人,再如何情深意重,也終究只是虛偽的糊弄人的做派,是假的。
好似只有那真的表里如一的善才是善,那些試圖糊弄人的舉動終究是沒有糊弄過這世間的公道。
這般越想心頭越慌,看著面前專注做事的大理寺少卿同長安府尹,露娘心頭愈發慌得厲害。可叫她轉身遠離面前這兩人……一想到身后的梁衍、楊氏甚至那不知深淺的田大人、楊氏族老什么的,便更叫她害怕了。連楊氏這等人在那兩人那里都似個跑腿的一般忙前忙后的瞎折騰,那結局還早已被定下了,她的境遇難道還會比楊氏更好不成?
既怕那不出半分差池的陽光下的大道,又怕那不知深淺的黑暗小道,她立在中間,真真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進退維谷,想到楊氏的里外不是人,露娘苦笑了起來。
認認真真的為那張面目全非的臉施脂粉遮掩著面上的傷痕,那般里三層外三層的遮掩之下,終是隱隱可以窺見那張臉的本來面目了,看著隱隱露出面目的郭家二郎,原本神思恍惚的露娘心頭驀地一驚,看著眼前的郭家二郎,手指下意識的在衣袍上劃拉了兩下——怎會……這躺著的郭家二郎看起來竟有幾分梁衍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