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桌邊的一摞書信里將那張陶遠帶回來的陸宴塵的密信翻出來遞給了林聿修。
“這件事只有朕和內閣知道,糧草緊張的事情不必讓滿朝臣工們都跟著操心。再過三個月,中州和潁州的夏稅米麥收繳上來,糧草的問題自會迎刃而解。”葉傾懷道。
林聿修看完那封密信,忖了忖,問道:“慶縣的情況已屬災情,陛下要開倉賑災嗎?”
葉傾懷撫了撫額,有些煩躁。
擱在旁人,必會先問皇帝準備如何處置叛亂解決眼下的糧草問題,但林聿修開口問的卻是受災的百姓該如何安置。
像以往一樣,林聿修就像是看不到皇帝的難處,一開口就直中葉傾懷最想回避的問題,令她感到渾身難受。
“拿什么賑?賑災需要錢糧,不是兩嘴一碰就能讓人吃飽了。慶縣糧倉里的糧食是供給陸宴塵的西軍的,沒有這些糧食他拿什么去打西戎?又拿什么去駐軍威懾北狄?”
林聿修薄唇微抿,神色冷了冷,道:“我大景富有耕地四千萬畝,卻連幾萬災民都救濟不了嗎?”
“幾萬災民?光一個慶縣,這次拒不出城的叛黨就有十余萬。這里面有多少是真正的災民,又有多少是渾水摸魚的紳黨,你分得清楚嗎?何況按照陸宴塵沿途所見,以及去年潁州各縣糧稅收繳的情況來看,慶縣的情況在潁州并非個例,路有餓殍的郡縣只怕還有許多。沒人說得清潁州倒底有多少個慶縣,大景九州又有多少個慶縣。這次縱容了慶縣的叛亂,不知道多少地方要效仿起來,到時候內亂四起,北狄在外虎視眈眈,才是國運崩殂之時!”
“陛下,他們是活不下去的災民,不是居心叵測的亂民。陛下向他們舉起屠刀,與當日禁軍在承天門外對學子們舉起的屠刀又有何異?”
葉傾懷被他激得火上心頭,怒道:“你以為朕想這么做嗎?朕也想大筆一揮就把這些災民賑濟了,可前線的戰事靠什么支撐?國庫現在就這些錢糧,總要做出一些選擇和犧牲。”
林聿修卻不依不饒:“所以陛下選擇了犧牲慶縣的百姓么?陛下,朝廷賑災一人只需發放三斗糧食便能維持一月,十萬災民一個月也不過是三萬石糧食,以如今的市價,三萬石糧食約合三萬六千兩白銀。陛下可知,京中上三坊中三進以上的大宅有五百余戶,這些府邸中僅是衣食仆役開銷一項,一年就能達到萬兩白銀,五進大宅更甚。去年市井傳聞,陳閣老的陳府單是在錦華軒一家買衣料就花費了萬金以上。朝廷養得起這些揮金如土的權貴,卻救不起幾個受災的平民百姓么?”
葉傾懷怔了一下,她倒從未算過這樣的賬,也是第一次聽說陳府這樣的傳聞。林聿修將這兩者放在一起對比,確是顯得災民的性命過于輕賤了。
只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事,她又何嘗不知?
葉傾懷垂下眼,道:“我朝規定六品以下官員及庶民房舍不過三進,你所說的這些宅院,都是京中五品以上的官員和富商府邸。這些人的錢,你能要得出來嗎?你在殿試上也說過,連我朝近年的律例修訂都在偏袒權貴。為什么偏袒權貴?因為律例也是他們修訂的。大景律法尚且如此,你還指望他們能割肉出錢嗎?”
林聿修默了默,道:“微臣要不出來是因為人微言輕,但陛下是九五至尊,這世上沒有陛下做不到的事,只有陛下不想做的事。”
他如此出言,已屬不敬,葉傾懷卻仍壓著心頭的火氣,耐著性子對他道:“聿修,朕雖是天子,卻不能為所欲為。朕不能和滿朝所有官員作對,朝務還需要他們來處理,政策也需要他們來推行。朕有朕的難處,聿修,你就不能體諒一下朕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