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傾懷沉默了良久,隨即看向了一旁硯臺邊擱著的筆,筆尖的墨已經干了。
“李保全,進來吧。”
屋門立即打開了,侯在外面的李保全快步走了進來,他飛快地觀察了一下皇帝的表情,然后垂下頭走到了葉傾懷身邊。
“陛下,已經午時了,可要用膳?”
葉傾懷并沒有應他的話,而是吩咐道:“幫朕研磨。”
李保全聽出皇帝語氣冷硬,不敢多言,安靜地磨起墨來。
葉傾懷一瞬不瞬地看著他那只磨墨的手,看了一會兒,突然開口問道:“朕記得你是潭州永嘉人,永嘉到盛京有一千四百里路,你為什么會來盛京入宮呢?”
“回陛下的話,老奴十二歲的時候永嘉發了水患,水患后縣城里又出了瘟疫,城里死了一半的人,老奴家中也只剩下了老奴和妹妹,家中的地也都被賣了用來買藥,沒剩幾個錢了。娘親過世的時候說她在京中有一個堂哥,讓老奴帶著妹妹來投奔。可老奴到京中后,到處打聽也沒找到那戶人家。”
說到這里,李保全默了默,想來那是他人生中的至暗時刻了。
“老奴那時候只有十四歲,身材瘦小,沒什么力氣,也找不到工做,就只能帶著妹妹沿街乞討。后來實在活不下去了,正逢新帝登基,宮中招人,一個太監入宮能給十兩銀子,老奴就去了,把那十兩銀子留給了妹妹。”
他說的簡潔,但其中辛酸葉傾懷也能料想到一二。
“后來你找到過你妹妹嗎?”葉傾懷問道。
李保全有些無奈地笑了笑:“等到老奴能出宮的時候,已經過去六年,宮外早已物是人非。后來老奴也去找過,但這么多年過去也沒有消息。想來她就算活著,也已經是五十歲的老婦了,或許已經不在了吧。”
他語氣平靜,似乎已經看開了。
葉傾懷卻沉默了下來,她想起了林聿修最后說的那句話——
“您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可能就是他們苦難重重的一生。”
李保全幼時所經歷的苦難,呈報到皇帝案前時,不過是一句“延昭五十一年夏,永嘉大水,淹良田萬畝,百姓流離失所。”
她又莫名地想起了秦寶珠。
想起她活著的時候笑意盈盈的樣子,以及她死時面無血色地躺在那一抹月光下的樣子。
葉傾懷突然發現,自己似乎已經很久沒有想起秦寶珠來了。就像她似乎也忘記了,她曾在秦寶珠的靈前立下過重誓,她要把大景變成秦寶珠這樣的普通女孩也能幸福生活的地方。
那是她決心坐穩這個皇位的初衷。
為此她可以放棄一切。放棄那條無為而治的輕松道路,放棄退位讓賢后逃避一切的田園生活,放棄身為女子本可以擁有的平淡幸福。
葉傾懷緩緩蹙起了眉頭,她疲憊的雙眼漸漸又亮起了光芒,那股不服輸的狼崽子的勁兒又出現在了她的身上。
皇帝突然站起了身,回身看向了身后墻上掛著的那張巨大的地圖。
她的目光落在慶縣片刻,隨后抬起頭,緩緩看向了西北邊的荒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