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
姜特注視著她流溢著光彩的眼睛。
最初接受栗山的邀請,是他給的價格很吸引人,這份工作與他過去放牧的生活也截然不同。后來,在只有一張沙發和一臺電視的簡易影音室里,他反復溫習她的臉,從架腿而坐的不耐,到合掌抵唇的專注。那間屋子的氣味至今還在他鼻尖,只要一想起,他腦海里的熒幕就被點亮。他從沒遇過這么多面的女人,試圖分清她的真實與做戲。
見她第一面前的一晚,他輾轉,徹夜未眠。見了真人,才知道自己此前有關她的想象是多么按圖索驥單薄可笑。她很精彩,遠超美麗。
新年夜,他也迷茫驚痛過。
那么多親密戲,他從不坦然,也說不出問心無愧。
她每一次人戲不分時恍惚,下意識地向他求助,他總是義無反顧,心里頭像有尖刀刺痛。那當然是他的僭越,他明白。
白欖進組后,本著前輩的義務和愛惜天才的憐憫,自發地教他很多,關于如何調節自己,如何入戲和出戲。
“為什么一定要出戲”
“因為你不是哈英,她也不是尹雪青。”
“重要嗎”
“不重要嗎你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精神,要當姜特,而不是戲里的人。”
“姜特也沒有得到什么,他被闖入,然后失去,相逢和告別都不由他作主。”
白欖發現自己教不了他。她有理論,但理論從來都會在生命的直覺面前失效。
“你讓我想起一句詩,夢里不知身是客。”她呢喃地說。
“栗山教過我了,但我還知道另一句。”
“什么”
“但愿長醉不愿醒。”
我這一生都會記得你。
姜特注視著應隱流溢著光彩的眼睛,微微勾唇笑起來,“再會。馬是哈薩克人的翅膀,我飛向草原,你飛到你想去的更高地方。”
應隱怔了一怔,也跟著笑“這算不上不知該不該說的話。”
“那就是我文化不高,還沒有領會你們的客套話。”他雙手插兜,穿得還是那么單薄的一身,身板筆挺,伴著應隱走遠了馬廄。
身后并行的腳印短短的,只有一截。
“如果我問栗山要這一匹馬,他會不會批準送給我不過,它從阿恰布去阿勒泰,也很吃苦。”
閑聊話短,沒幾句,斷在了眼前那個男人的眼眸中。
姜特對他點了點頭,腳步站停,對應隱道別“再見。如果你有時間,下一次要在六月份來,那時候你會看到很多花,比如貝母花,燈籠花,毛莨花,還有車軸草,以及苜蓿花,它們開了漫山遍野,比現在好看很多,雪嶺云杉適合在清晨和黃昏的時候看,那時候樹梢會掛上藍色的霧氣還有”
姜特垂下臉,北疆之美,他說不盡,便到此處輒止住,細微地笑了一下“千里共嬋娟,阿恰布和阿勒泰有同一個月亮,祝你一切都好。”
這樣的道別該算是體面而從容的。他注視著應隱走到商邵身邊,被他摟到懷里,在融化得很薄的雪地上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