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門內,是被士兵們救出來的任秀才。
他坐在椅子上,單手捂著脖子,臉色慘白。
薛放邁步進門,冷笑道“你也算是求仁得仁了,不是想不顧一切救你娘親么差點給她咬死的滋味如何。”
任秀才受傷極重,又沒有人給他看,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過了會兒,他才說道“我、我自然是心甘情愿”
薛放倒是佩服他的這份堅若磐石的愚不可及。
此刻俞星臣走了進來,見狀吩咐一個士兵,讓去從本縣內找個大夫來給他看看。
走到任秀才對面,俞星臣落座“先前,我在康兒的房中發現一本二十四孝畫卷,看著已經有些年歲了,想必秀才小時候也曾抄寫過。”
任秀才聽他如此說,不由抬頭“你怎么知道”
俞星臣道“要教誨孩童,尋常人家,都是用諸如千字文百家姓三字經等,我從未見過用二十四孝的,那畫卷又有年歲,自對你有特殊意義。”
任秀才道“那有什么不妥嗎”
“秀才不知道其中的不妥,才是最大的不妥。”
任秀才本是淡淡問了一句,聽了這話,才正色看向俞星臣“這是古人編纂,家喻戶曉哪里有什么不妥,大人也是科舉出身,怎可如此妄議先人典籍。”
“典籍”俞星臣淡淡一笑“這不過是前人編纂出來的、意圖勸人賢孝的故事而已,是否是真尚未可知。只是想要世人明白孝道二字,取其意思罷了,但若有人不通其意,而只管死心效仿,當作什么典籍,有一句話形容這就是讀死了書的無用之人。”
任秀才的臉色更白了。
俞星臣道“不過我想,任秀才未必就是真讀死了書。”
薛放在旁默默地聽著,起初不曉得為何俞星臣有這樣耐心跟他說話。聽到這里才咂摸出一點滋味。
任秀才有些疑惑地看他。
俞星臣道“能被列入二十四孝的,多是有名有姓的人,孝感動天的舜就不必說了,噬指痛心的曾參,后世被儒家稱之為宗圣,臥冰求鯉的王祥,后來官至大司農乃至太尉,甚至是埋兒奉母的郭巨,都能因為要挖坑埋子而得一壇黃金,美名天下傳。”
任秀才目光閃爍。
俞星臣道“你之所以把這些典故掛在嘴邊,奉為圭臬,且叫兒女也抄錄銘記,并非只是叫他們愚孝,而是你認為這樣做天才會助你,也許有朝一日你也會名動天下,光耀門楣。你當真以為殺子殺女會救活老太太嗎這大概只是你的一個借口。你只是想用這樣驚世駭俗的方式,叫世人知道你所謂的賢孝。”
任秀才驚怒“我我沒有。”
俞星臣道“陸神官曾經對你的母親說過,你考中秀才,是因為你天生孝順,故而老天才格外的照拂。這自然也是讓你對那些故事深信不疑的另一原因。你并非真心為了老太太著想,她,還有兩個孩子,不過是你自私自利的犧牲而已”
任秀才叫道“不是”他本來摁著脖頸,此刻如此高聲,血又涌了出來。
俞星臣斜睨“我本來不必跟你說這些,只是”
他冷冷地盯著任秀才,心中想起的,是站在密室里的自己
當時俞星臣望著那兩個偌大的木桶,好幾次,他按捺不住想伸出手去,幾乎將木桶的蓋子打開,但最終還是剎住。
站在那里,透過那本不可能被看破的堅固筒壁,他卻仿佛能看到里間那兩個無辜的孩童。
當時在井下,耳畔聽見的那一聲孩童的笑,曾叫他驚恐不安,但是現在,他只覺著憤怒跟心寒。
這些心寒跟憤怒,得奉還出去。
不然窩在心里,只怕會積冷成病。
俞星臣盯著任秀才“我不想看你假惺惺的說什么孝道,你根本就是個無恥冷血、自私自利的小人,敗類,渣滓。”
薛放愕然。
俞星臣不屑一顧,邁步出門。
他不理會任秀才嘶啞的辯駁,也仿佛沒見任秀才正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