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貞看見她唇舌間沒有咽下的糕。像這樣含著食物與人說話,高門貴女是絕對不會的。從前的鐘吟秋會,那時候他們都養在母親膝下,將門之家,沒那么多規矩,一切都可以隨心所欲,再后來他們被接進宮里為質,認識了祁鈺,鐘吟秋就再沒有這樣過了。她信了祁鈺那套狗屁。
轉開臉“你想做什么營生”
“我,我會做針線,會洗衣做飯,也認得茶葉會煮茶,”明雪霽慢慢說著。禁足那大半個月里她反反復復想過太多次,她雖然笨些,但那么長時間,也足夠讓她理出思路,“我聽說大戶人家經常招針線漿洗的人,酒樓茶館也招,只要肯賣力氣,總能養活自己。”
都是賣苦力的差事,然而她敢想,已經大大出乎他意料。這個看起來最軟弱最無用的女人,在這上頭反而是最堅定的一個,比母親,比鐘吟秋都強。強上百倍。心里生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感覺,元貞垂著眼皮“你準備怎么找你外公和舅舅”
“我娘說過我外公家在海州,姓邵,叫邵筠之,我娘從前還有個丫頭叫紅珠,被我爹賣了,她比我大三四歲,也許她知道的更多,我想找她問問,然后就是我弟,他前陣子問過我邵家的事,我總覺得應該再問問他。”明孟元上次問得古怪,就好像他知道了邵家什么內情似的,“等攢夠了錢,我也可以親身去趟海州,去找他們。”
真是奇怪,明明是這么軟弱沒用的女人,偏偏又有這么柔韌堅持的一面,真是讓人看不懂。元貞思忖著“邵家和那個紅珠,我可以幫你問問。”
她起身行禮,嘴里還有沒咽下去的糕,含糊著聲音“謝過王爺。”
透明的糕,包著細膩的紅豆沙餡,他想著她應該沒吃早飯,來的時候特意從廚房給她拿的。現在這糕,在她嘴里。紅紅的唇,白白的牙齒,粉粉的舌頭卷著軟軟的糕。看起來那么香那么甜,那么誘人。
元貞忽地伸手,拿走她手里剩下的半塊,塞進嘴里。
明雪霽一下子紅了臉“別”
她都咬過了,留著她的牙印,怎么好給他吃
元貞慢慢嚼著。奇怪的是,這糕現在并不像在她嘴里時那么香甜,只不過平常滋味而已。也許不是因為糕,而是因為人。因為她咬過。手指慢慢轉著糕餅,找到她牙齒殘留的痕跡,看準了咬上去“以后別在計家吃飯,來我這里。”
明雪霽看見了,羞得耳朵都是通紅“這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這一口,好像是比方才那口香甜些。元貞慢慢嚼著“你每天都要學宮規,宮規那么多,哪有功夫回去吃飯”
明雪霽反駁不了,看著他一點點吃完了那小半塊糕,他并沒有要走的意思,伸著腿靠著椅子,晦澀不明的目光瞧著她,明雪霽本能地開始害怕,小心試探“時候不早了,我,我該繼續學了。”
“攆我走”元貞一眼瞧出她了的心思,拍掉手上的餅屑,“無非宮規而已,我也能教。”
整整六年,六歲到十二歲,被囚在觀瀾苑那方寸之地為質,換燕國公府歌舞升平。還有誰能比他更熟悉宮規多說一句話多走一步路,都會有人叱罵,宮里那些人待他,像待一條狗。
起身,看見她不由自主地后退,元貞一把抓住。
隔壁,計延宗耐心等待著。
廖延半個時辰就已經走了,王府長史事務繁多,不可能一直陪著他。他原本也該走的,不過他舍不下明雪霽,在她身邊這種安穩靜謐的感覺讓人留戀,他還想多陪她一會兒,順便再晾晾明素心。
耳邊隱隱約約,突然聽見男人的聲音,計延宗皺眉,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