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燭臺,燃青煙,裊裊縷縷,如訴舊年。
送走喜怒皆現于面上的妹妹,看著宣雪暖拽著張松將軍的手離開大帳,宣平沙滿含少年意氣的笑容才一點點地淡了下去。
“雪暖真是惹人憐愛,不是嗎”謝秀衣端坐在輪椅上閉目養神,大帳內彌散的煙氣有些淡了,宣平沙便連忙起身去香爐中添香。
黑黝黝的香丸落進香爐里,明滅的火光倒映在少年的眼中,如一簇幽然暗生的火。香丸甫一點燃,空氣中便彌散開一股刺鼻的苦味。宣平沙早有預見地掩住了口鼻,但還是不小心吸入些許,霎時便感到一陣眩暈。
“小心。”謝秀衣睜開了眼睛,看著他,“雖然分量輕微,但到底還是摻雜了十數種毒藥。沒事就出去。”
宣平沙沒有回話,他等待著香爐中的丸藥苦意散去,清淡雅致的花香升起,這才合上了爐蓋,將香爐捧到謝秀衣身邊的高柜上。
大帳內燃燒的香丸是軍醫調制出來的可以麻痹知覺的毒,謝秀衣不喜歡這種香丸,因為她覺得吸入這香氣后頭腦會變得昏昏沉沉。但大部分時候,謝秀衣需要保持絕對的清醒與理智,無論晝夜還是寢食。因此,這些香丸只有在某些時候才會使用,調制香丸的軍醫也曾提醒過,過度使用這香丸無異于飲鴆止渴。
“我陪您坐一會兒吧。”宣平沙神思敏銳,謝秀衣合上眼簾時,他便已經猜到她定是又痛了。只是謝秀衣忍耐力過人,能讓七尺男兒生生疼暈過去的傷痛,放在她這里卻是稍不留神便會錯過的一瞬失神。香丸可以緩解謝秀衣的痛苦,哪怕也會在人體內積聚毒素,但也顧不得那么多了。
謝秀衣勸不動,便也不再勸了。她輕闔著眼簾,若是不清楚內情,僅看她平靜的容顏,還以為她只是睡著了。
宣平沙在謝秀衣身旁靜坐了片刻,等到吸入藥氣的謝秀衣漸漸回過神來,他才道“謝姨,你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嗎”
謝秀衣睜開眼睛,聞言卻是輕笑“我做了很多,不知道你說的是哪件。難道我做什么,都要向你匯報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宣平沙十指交握,手肘抵在兩邊膝蓋上,“京都那邊的人員調動有些異樣,前些時日我也收到了線人的情報。銅鎖關這邊,悲彌王事小,京都事大。李公竟然會被收監,一定是發生了什么大事。謝姨,軍隊里少了一支百戶,我心里還是有數的。”
“不必多問。”謝秀衣嘆了一口氣,孩子聰明固然是好事,但過于聰明又讓人有些頭疼,“方才和雪暖說話時不是很昂揚嗎以后你也要成為像你說的這樣的明主才是。從小你便與雪暖展現出了不同的才能,雪暖擅鉆研,對什么都好奇,奇門遁甲農桑之類的雜學造詣一騎絕塵。而你,心有七竅不說,還另外又生八百個心眼子。將這十萬定疆軍交付給你,我是放心的。”
“所以謝姨你的確要做什么危險之事”宣平沙站起身,走至謝秀衣身前,居高臨下地凝望著輪椅上形影枯瘦的女子。
謝秀衣平靜地抬眸,看著眼前已經出落得玉樹臨風的少年“我命不久矣,總要在人生最后關頭奮力一搏,成敗都是為自己掙一線生機。你應該感到高興才是,畢竟對君王而言,我這樣的權臣便是亡國的籽種。”
“謝姨。”少年有些突兀地打斷了謝秀衣的話,深吸了一口氣,“孤不至于連這點容人的器量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