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丁以為,為他們講學的師長應當是那位看上去就十分德高望重、清廉正直的仙長,卻沒想到首次講學,站在講壇上的卻是那位罵人“廢物”的跋扈女修。
看什么看我臉上有花不成”女修沒好氣地說著,甩了甩手中的書卷,道,“你們大字不識一個,連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我不先給你們夯實基礎,難道讓我師尊來做這種事我師尊可忙著呢,沒空陪你們在這里過家家。哼,要不是師父有事弟子服其勞,我才不想干這種吃力不討好的活計呢。”
女修顯然對此十分不滿,嘴上罵罵咧咧的就沒停下來過。苦丁不明白為什么她面對一群逆來順受的悶葫蘆都能挖苦得起勁,但真正開始授課時,她發現女子的講學簡明易懂,并非堆砌之乎者也、長篇大論到令人云里霧里的圣人之道,女修講的是他們生活中最瑣碎的小事。
她的言語似有神詭之力,晦澀難懂的文字、算術自她口中誦來時便如流水般自然而然地淌進他們的腦海里。她將文卷隨手拋出,那些文字便活靈活現地在空中衍化,逐一呈現出人們將所見所感的事物轉變成文字的過程。苦丁是識字的,但即便有爺爺手把手地教她,苦丁也是從橫豎撇那以及抄書中一點點地學起的。她從沒想過學習能如此有趣,畢竟“寒窗苦讀”總逃不過一個“苦”字。但在白玉京這座神奇的天上宮闕之中,知識不是枯燥無味的柴禾,而是久旱乍逢的甘露。
苦丁聽得入神,她隱約意識到這似乎也是一種術法。不知道是不是這兩個多月來屢次出入白玉京的緣故,苦丁覺得自己涉過城外那片星海時,渾噩的靈臺就會變得格外清醒。但大部分時候,清醒只會讓人更真切地感受到活著的痛苦,而不會有其他的益處。
寬敞幽靜的庭院里,一人一個小桌,一人一個蒲團。苦丁幾乎忘卻了時間的流逝,等到女修闔上書卷時,她才發現不知不覺間竟已經過去小半個時辰了。
“你們的靈魂強度也只能暫時先聽到這兒了。”女修滿臉嫌棄,以袖掩唇,“現在開始,我念一個字你們寫一個字,讓我看看你們學得如何。”
女修廣袖一拂,所有人的桌案上便憑空出現了紙筆。但除了苦丁以外,其他村民都不曾握過筆,寫過字。他們神色惶惶,攥著毛筆滿臉無助。但女修并不體恤他們的心情,很快便自顧自地念了起來。村民們沒轍,只能滿頭大汗地攥著筆在紙上涂畫,與其說是“寫字”,不如說是在“畫字”。
半個時辰,女修也就教了二十個字。神奇的是,大部分村民都能將那二十個字“畫”出來,雖說難免有些缺胳膊少腿,但至少能認出是什么意思。
念完最后一個字,女修將所有人面前的紙張收了上去。半夏還未說些什么,席間卻有一位中年男子突然離席。他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滿臉惶恐道“仙、仙師饒命啊,俺、俺不是故意不聽的,真的不是。俺只是俺只是”
中年男子語無倫次,他朝著半夏用力磕了兩個頭,哭得涕泗橫流,狼狽不已。
“俺只是,俺只是太餓了太餓了”
苦丁回頭,她看見漂浮在男子身前的宣紙,上面只有幾個歪曲不成型的線條。可見方才小半個時辰里,男子是半點都沒聽進去。他嘶聲慟哭,嗓音沙啞而又無力,但苦丁知道這個枯瘦的男人真的不是在找蹩腳的借口。他注意力渙散真的是因為饑饉,苦丁這樣半大的孩子都被餓得手軟腳軟,村里的大人只會更加煎熬。
苦丁覺得那位跋扈的女修會發脾氣,事實也是如此,但女修發火的點卻不在苦丁的預料之內。
“你們怎么不早說,浪費了我大半個時辰”女修雙手叉腰,怒氣沖沖地瞪了他們一眼,轉頭又支使道,“阿遲,去把我練廢的丹藥拿出來,反正藥性還沒散,給他們一人一顆。本來進度就慢了,還因為這種事不好好聽課這樣下去等到猴年馬月才能聽得進師尊的講習那賊眉鼠眼的面泥人果然是在搪塞我”
女修罵完,又滿臉窩火地在十人交上來的卷面里挑揀了一番。她目光落在唯一寫出二十個字的苦丁身上,忍著怒火,沉聲道“你,隨我來。”
苦丁頂著同村人擔憂的視線站起身,跟隨在女修身后。直到與其他人徹底隔絕開來,女修才轉身道“你學得不錯,字也寫得好。除了原定的兩枚玉流光外,你還能得到一份額外的獎賞。告訴我,你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