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外頭一聲啰響,婦人催促道“時辰到了,快走吧。”
一旁的喜婆拿了紅綢來,紅綢大概有五尺長,一端系在阿織手腕,一端系在奚琴手腕。
因為他們是去問神,并不是真的成親,阿織身上的紅衣也不是嫁衣,長發倒是挽了起來,妝容卻很簡單,除了眉心一點朱砂,只略施了粉黛,但客舍外還是有許多鎮民趕來“送親”。
阿織看過去,儲江絮與白元祈也過來了,到了客舍門口,她和儲江絮交換了一個眼神,便聽她低聲道“章道友他們被請去吃席了,你且當心。”
門口還立著一個唱祝詞的禮生,畫著一張花臉,年紀似乎有些大。
儲江絮不好與阿織說太多,鎮上有異,每一回密語傳音都會引起靈氣震蕩,倘若有心懷不軌之人藏匿其間,很可能打草驚蛇。
因此阿織只簡略地回了一句“好。”
轉眼間天已經黑了,三對夫妻到齊,禮生于是高唱道“拜神嘍”
問神的隊伍居然很長,前頭八人挑著燈籠,三對夫妻緊隨其后,最后跟著的禮樂隊足有十六人,嗩吶聲能刺破夜色。他們所有人均扶著一條紅繩,好像要把拜神的夫婦捆成一條繩上的螞蚱。
問神的祠堂不遠,沿著鎮上最寬闊的長街直走,拐個彎就到了。
畫著花臉的禮生已經等在祠堂門口,見他們到了,又一聲響鑼,唱道“祭菩薩嘍”
前頭八個挑燈籠的人于是不走了,把三對夫婦讓進祠堂中。
阿織跟在最后,她抬目望去,天邊一彎毛月亮,祠堂的正堂門敞開著,香案后供奉著蠻尤菩薩像。菩薩身穿彩衣,頸掛環飾,指尖捏著一枝胡楊,嘴角含笑的注視著世人,那笑居然藏著一絲嘲弄。
前頭兩對夫婦已經從喜婆手里接過供香,輪到阿織,喜婆一邊遞香,一邊笑著叮囑“三敬三揖,心誠則靈。”
她眉梢眼底盡是喜色,阿織卻覺得古怪。
問神節照理是個喜慶的節日,可這喜慶,仿佛被拘系在了這些禮官與喜婆身上,他人并不能同樂。
一路上雖有“送親”的人,他們面上的笑卻像畫上去的,粗看有,細看無。就如同此時此刻,阿織知道身后圍了許多人在觀禮,卻沒有喧嘩與打趣,人群幾乎是寂靜的。
正在這時,前頭的“新娘”忽然動了,她趁著附身作揖,小心翼翼回過頭,慢慢地朝阿織覷來。
阿織于是看到一張瘦骨嶙峋的臉龐。“新娘”像是許久沒睡好過,眼底的青黑連妝粉都遮蓋不住,那目光里,惶恐、害怕、幸災樂禍,什么都有。
與阿織眼神相接,她似受了驚,仿佛擔心自己敗露了什么,一下子收回目光,胡亂與菩薩行完禮,把供香插入香爐中。
鑼響了第三聲,一旁的禮生還喜氣洋洋地唱“落紅燭嘍”
很快來了幾個人,把麻繩系在紅綢上,麻繩中間綁了個繩兜,里頭擱著一個拳頭寬的黃燭,喜婆的聲音十分愉悅“貴客放心,燭火是長明火,風吹不熄,燃燭后,紅綢只要不斷,那二位的緣分就不會斷。”她唱道,“一刻兩相散、中夜情意薄,三更半生恨,破曉相攜老,天明綢若在,前緣未斷,今生相續。“
一旁的禮生緊接著道“送入洞房嘍”
阿織怔了下,之前可沒說要入洞房。
禮生似乎覺察到阿織的遲疑,笑著解釋道“問神禮借的是成親的儀式,總不能把這最后一步漏了,郎君和小娘子放心,入洞房只是走個過場,進洞房里坐坐便可以出來了。“
言罷,不由分說,便把阿織與奚琴往正堂左側引。
正堂左側不是耳室,簾子撩開,迎面一條狹長的甬道,兩側各有幾間房。前頭兩對夫婦大概進了屋,已經看不到蹤影了。禮生推開最靠里一間房門,說“就是這里了。”
阿織環目看去,洞房說簡陋也不簡陋,桌椅俱全,右墻還立著一個木柜,但是被褥、簾帳,包括桌上的燭燈都沒有繡龍畫鳳,一應純色的紅,如同他們身上的衣衫。
禮生看著阿織與奚琴進了屋,笑道“郎君和小娘子且待一會兒,稍后我來敲門,二位就可以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