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霽元仿佛不清楚自己說了多駭人的話,看到跪在地上的王久,還問了一句,“怎么了”
大昭迄今為止就沒有出家的皇子,二殿下此番行為怕是會徹底惹怒陛下。但王久在地上跪了這么一會,陡然清醒。
他跟隨的主子不可能輕易舍棄權勢,眼看離權勢之巔只剩一步,卻被禁錮于佛寺,世上沒有人會輕易罷休。
況且還有公主呢。
想明白這一點,王久忙答“奴才明早就去。”
那封萬字告罪書翌日送到了圣上面前,當日未時昭霽元得詔面圣。
近日皇上的病愈發加重,朝中諸事近乎都是儲君四皇子在處理。此時他召見昭霽元,都不得不斜靠坐龍椅處,手帕捂唇,才服用完的口唇彌漫著苦味,哪怕吃過了御膳房送來的果脯。
不僅是口唇,他全身上似乎都被難聞的藥味裹住了。除了藥味,還有無法掩蓋的將死之息。
與他相反的是跪在不遠處的昭霽元,哪怕昭霽元被關在千佛寺素日,只食素,依舊比他這個帝王情況好上百倍。
“你要出家”皇帝冷眼看著昭霽元良久后,終于出聲。
昭霽元還穿著平時在千佛寺著的素衣,手腕的鐐銬未取,面對問話,他斂眉答道“是,望父皇成全。”
“你這是威脅朕嗎”
這對父子闊別多日見面,殿中氣氛卻如當初昭霽元離開上京前夕那日覲見,同等的劍拔弩張。
但這一次昭霽元沒有頂嘴,他趴俯下身,行了一個極其標準的大禮。
皇后膝下無子嗣,大皇子夭折身亡,作為長子的他前二十多年一直被作為儲君培養。
不同于其他皇子,昭霽元三歲那年便入南書房開蒙,每日寅時初早讀,申時末方休,日復一日,僅每年的元日、上元、中秋、萬壽節可休整日,逢其他節日,皆是只休半日。
無一日懈怠,無一日訴累。
“兒臣絕無威脅父皇之心,兒臣近日研讀華嚴經,往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嗔癡,從身語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懺悔。兒臣愚鈍,雖明其深意,卻一己之力無法戒,惟愿入佛門,長伴青燈之下,得智慧明滅諸癡暗。”
昭霽元平緩道出,哪怕他聽到龍椅上方傳來的聲響,身體也未動分毫。
皇帝手指扣住龍椅扶手的龍頭,常年累病讓他手指干枯得只剩骨頭,松垮垮的皮像多出的皺巴布料。
他另外一只手死死用帕子捂住唇,方勉強將咳嗽聲壓制下去。
“好,好,好。”皇帝一連說了三個好字,說到后面,卻是話鋒一轉,“守澄,你在怨朕。”
這句話吐出,皇帝像一位年邁的父親,對著自己羽翼漸豐的兒子露出無可奈何的一面。
他逐漸衰老,但他的兒子很年輕,年輕到他有時候會恍惚,跪在下方到底是他的兒子,還是他的臣子。
昭霽元默了片刻,方言“并無。”
說話的同時,腦海里閃過的是一幕幕舊事。
皇子十四歲便可知人事,宮中嬤嬤會將培養好的宮女送到皇子榻上。昭霽元也不例外,但并沒有宮女在他榻上,而是將他引去了一處宮殿。
當時他剛修完白日太傅所留功課,雖對嬤嬤的話有所疑惑,但還是在指引下去到那個偏僻宮殿。
嬤嬤引他在屏風后站立,臨走前,像是不忍,又或是旁的情緒。
這位在昭霽元幼時就在身邊伺候的嬤嬤低聲匆匆說“二殿下,不管待會看見什么,聽見什么,殿下都要將這些吞進肚子里,半個字都不能往外說,也不可露出慌張害怕之模樣,切記。”
“嬤嬤”少年昭霽元忍不住喚了一聲。
可嬤嬤說完那番話,不待他問,便退出殿中。
不明所以的昭霽元只能留在原地,他心里還在想太傅白日說的那篇文章,屏風外卻突然有了響聲。
起初他以為是疏忽職守的宮女、太監進了這處宮殿偷懶,不過沒聽上兩句,他陡然反應過來。
薄紅涌上面頰,羞惱叫他想要拔腿離開,但因為嬤嬤先前的叮囑,按住不動嬤嬤說他需要在此處待上半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