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她不怕鬼,對死去的母親還在他身邊這件事接受良好。又或者,在她一個個從夢中驚醒的夜晚,她也想過如果媽媽在她身邊就好。不管她變成了什么樣,在她身邊就好了。
“在鏡子里。”鴉透指著自己擺在茶幾上的鏡子,“她也在哭。”
“你可以把自己想跟她說的告訴她,但她不能回應你。”
他想了又想,“你說的你媽媽都會聽見的。”
在李希仁眼淚不斷掉落時,鴉透默默走到陽臺,給李希仁留出私人空間。
良久,沒有了哭聲之后,鴉透才回到客廳。
李希仁的情緒已經穩定好,她眼睛比剛剛更紅,看見鴉透過來時站起朝他道“謝謝。”
“不用謝。”
鴉透擺擺手,對這些并不在意,“跟你媽媽說完了嗎”
李希仁點頭,猶豫了一會兒又啞聲問道“我媽媽有什么想跟我說的嗎”
對上對方希冀的目光,鴉透知道現在自己就是這水面上唯一一根木頭,溺水的人能不能活下去全看他。
“她說她并不怪你,不要把什么事都歸咎在自己身上。”
這是江翠芝想了一路,在門口時跟鴉透說的。
鴉透曾經對莫天川說過,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成為父母,這世界上肯定有很愛孩子的父母,但很可惜不是他們。
他們的父親母親并不稱職,江翠芝卻是一個很好的母親。
她很愛李希仁。
李希仁出生在一個還算幸福的家庭里,家里不缺錢,父母也很支持她的愛好。她的一路是平坦的,被嬌養著長大,基本上想要什么父母都能滿足她,雖然對她學業有要求但不高,并沒有莫天川家里那么極端,在李希仁表達出不滿之后父母也會積極改正。
除了初中叛逆期那會兒不聽任何人的話之外,其他時間家庭和睦,一家人和和美美。
她和母親關系很好,每天都有打不完的電話,李希仁在路上看見一只可愛的小貓都會拍下來晚上發給媽媽看。
或許是因為太平淡順利,生活總喜歡跟他開玩笑。
在李希仁參加工作的第二年,江翠芝因突發心梗去世。而在前兩天,李希仁卻因為長時間加班、結果周末還要團建心情煩躁,在晚上打電話時對著不懂“團建”是什么意思的母親發脾氣。
即使在之后立刻道歉并耐心跟母親解釋,在江翠芝死亡之后,每次回憶都成了鋒利的刀,將心臟絞爛。
江翠芝心梗前其實已經有了預兆,從早上開始心口就不舒服,
走兩步就要停下來休息休息,但她只以為自己是勞累過度造成的。
而那時李希仁在工作,并沒有接到母親的電話。
而江翠芝倒下的時間,正好是她去快遞站給李希仁郵寄蜂蜜時候。只是因為李希仁一句“我想用蜂蜜泡水喝”,即使不舒服也掙扎著起來,想給女兒早點送去讓她早點喝上。
一直到現在,李希仁都認為是自己的錯。
如果不是她的那句話,如果不是自己沒有接到電話,如果自己在那通電話里不要跟母親發脾氣,結果是不是就會不一樣。
她把錯誤全部歸結在自己身上,心上的折磨和一遍遍回憶帶來的凌遲讓她喪失了一切動力。她辭了工作,從省外回到了小鎮上,在母親住過的地方渾渾噩噩,不知道會活到哪天。
最親近的人的死亡所帶來的,是讓還活著的人喪失活下去的欲望。
以至于之前最怕黑最怕鬼的李希仁,在后來敢獨自一人住在這棟沒有住人的樓里。
“她很心疼,她并不怪你,她想讓你好好生活。”
“雖然這很難,但你現在這樣,她也會難過。”
死去的江翠芝最開始一直圍繞在李希仁身邊,看著女兒愈發頹廢,看著她每天晚上睡不著,看著她抱著照片撕心裂肺大哭,都心疼地抹眼淚。
一直到走出門聽不見哭聲之后,鴉透才回頭看了一眼。
那棟沒有開燈的樓里終于亮起一盞小燈,來自李希仁住的房間。
鴉透對這種情感很陌生。
他的母親對他極其厭惡,在父親不知道死哪兒去時,曾經被要求將他接過去住一段時間。已經組建的新家庭并不歡迎他的到來,他住在沒有燈的雜物間里。在被燙傷時,媽媽新生的妹妹盯著他紅透的皮膚和盈滿眼淚的眼眶時,跟他說“你能不能不要哭,你是一個男生,再說了,你哭得好丑啊,丑八怪。”
只要那時他向母親反應,母親都會盯著他的藍眼睛,說“妹妹說得難道不是實話嗎”
怕黑,怕哭,或許就是那個時候留在他的靈魂上的。以至于后來在戀愛攻略區長大,沒有記憶的鴉透也還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