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將近,廚房送了餐食過來。
四菜一湯,還有一碗混了百合與大棗的粟米粥。本該分桌而食,在玄鉞,貴胄與平民階層分明,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早有它的一套說法。今次初夏邀了延禮一同用膳已是違例之舉,同桌而食沒人敢想。
吟風吟雪亦如是,廚房的仆役來過,當即招呼他們分菜分桌而置。正忙著,吟月扶著初夏從里屋走出。少女仍是早前的裝束,烏黑柔軟的發絲如絲似緞鋪落肩后,分出的兩束于發頂結髻,以一支素雅的蓮花簪子固定住。行進間,長穗晃動,說不出的清婉動人。
瞧見她,外廳眾人皆停下手間的動作,福身行禮。
“小姐安好。”
初夏纖手微抬,“忙你們的。”
眾人齊聲“諾”
朝著茶塌而去時,初夏似想到了什么,忽然停下腳步。吟月不明所以,輕聲詢問,“小姐,可是有不妥”
初夏當即沒答,全副心神被拽回到她死去的那一日。延禮抱著她冰冷發僵的身體痛哭失聲。他同她說了許多話,其中一句,便是初夏,初夏,你怎么能這般殘忍,我甚至都還沒來得及同你共桌用頓飯。
是了,扶天三十年春末,她便隨著父親兄長入宮赴宴,初見閔延清,溺于他的溫柔與才華。那之后,她便伺候在太后身邊長居咸佑城。
她把延禮一個人留在了北鏡,為了追逐她,他經歷諸多磨礪,時隔十六年再臨咸佑。攪動風云,只為再見她一面。
他不曾想,再見她時,她的心神已經被閔延清的皇權大業耗得差不多了。再多一個他,熟悉的不舍被喚起,左右為難之下,她病倒了。從此纏綿病塌,遠離奪嫡之爭。熬了一年多,延禮登基。多年布局毀于一旦,她竟沒有一絲失落傷懷,甚至松了口氣。
那一夜,她安穩地睡去,罕見發夢。
藏龍山中,黑眸亮到灼人的少年沒有任何預兆地竄出,借著一根細窄的藤條將她掠到樹杈中。侍衛皆以為他沒安好心,其實他只是想護著她避開一條花斑毒蛇。
再次清醒時,她只余一縷神魂,不知道在等什么,遲遲不愿散去。直到玄衣的帝王倉皇失措地奔入她的臥房
“小姐,小姐。”吟月察覺到她的怔忪,輕而緩地喚了兩聲。
初夏從紛繁的記憶中抽身,凝眸輕笑,眼底卻壓著莫名的晶瑩。須臾對視,她輕聲道,“擺一起吧,方便教授延禮用膳禮儀。”
吟月被這話嚇了一跳,下意識阻止,“小姐,這恐怕不妥”
初夏卻是一點都不在意,“沒事兒,照我說的做。”今日之舉或許會引來風波或是指責,但無妨,她不在意。重活一世,她想輕松自在些,想多寵著延禮一些。
“諾。”吟月拗不過她,只能應下,隨后轉向眾人,“將膳食放到圓桌,小姐今日在那里用膳。”
人群中,吟風和吟雪交換了個眼神,皆是覺得小姐病后有些不同了。
一陣忙碌,晚膳備妥。廚房的仆從離去,初夏獨坐在圓桌旁等待延禮。沒多時,他來了。約莫是心里開懷,這回他乖順得緊,一路都沒給引他來的人添亂。
入座,吟月端了花瓣水給他凈手。趁著這個功夫,吟雪斟了杯熱茶給他。
隨后,無聲退到一側。
初夏溫柔地凝視著延禮,“延禮,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