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璟察言觀色,附和道,“此乃我大黎之福,天下之福。”
所以他才更不明白,宋之琳為何非要把一部分家人送走。
明明當年雁孤云率軍攻入京城,滿城的世家和權貴都在往外跑的時候,伯父還說過,若京城不穩,這天底下也不會再有安穩的地方,一力主張留下。果然,后來小皇帝倉促登基,召各地藩鎮入京勤王,很快就撲滅了雁孤云所率領的義軍,重返洛京,而自家伯父也因此位極人臣,煊赫之極。
宋之琳聞言,臉上的喜色盡數退去,長嘆道,“是啊,有這般圣明天子,本該重整社稷、恢復朝綱,再造清平盛世,奈何”他閉上眼睛,語氣似有不忍,“奈何時局危亂,外有藩鎮不遜、禍亂地方,內有奸佞作亂、爭斗不休,縱然陛下有三頭六臂,也是獨木難支呀”
宋璟不由一呆,這是他以前從來沒有聽說過的話。他只知道自家伯父如今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哪里想到宋之琳竟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他不由急切地問,“伯父,局勢已經壞到了這等地步么”
“只怕是比這更壞”宋之琳沉聲道,“你也知曉,圣上自從御極之后,一向親近賢臣,遠離宮中那般寺人,誰知他等銜恨甚深,一直在伺機報復,只怕又要折騰得整個洛京都不安寧了。”
宋璟悚然一驚,呆呆地看著宋之琳。
宋之琳說了這幾句話,頭更疼了,靠在枕頭上緩了一會兒,才平復過來。
見侄兒似乎嚇壞了,他又撐起精神說,“好了,這不是你小兒輩該想的事,我自有道理。只是這里已不安穩,所以才叫家里人隨你同去西州。”
“我是大黎的臣子,為了扶持社稷江山,自是死不足惜,卻不忍著一家子都跟著埋沒了。”他的語氣漸漸低下去,“若是洛京的困局解除,只當他們是去探親,過二年自然能回來。若是事有不諧,有你們這些人在,我宋氏也不至于斷了傳承。”
宋璟心慌意亂,抓住他的手,懇求道,“伯父何不帶著全家,與我同去”
“真是傻話。”宋之琳搖頭道,“此事是我私下查知,他們一時半會兒還不會發作,說不定仍有轉圜的余地。若是舉家遷走,行跡落到旁人眼中,驚動了他們,只怕沒事也要變成有事了。”
宋璟慚愧地低下頭,“是侄兒想差了。”
宋之琳拍了拍他的手,安慰他,“放心,京中有我,一時半刻不會有事,你只管安心地帶著人走。”
宋璟雖然不能完全放心,但也想不出比這更好的辦法。就算他留下來,一個沒有功名也沒有官職的世家子弟,也幫不上任何忙,倒不如帶著人走,也叫伯父沒有后顧之憂。
之后,宋之琳又叮囑了他許多要小心在意之處,以及到了西州該如何行事,直到精力不濟,頭疼欲裂,才不放心地讓他離開。
然而他卻還不能休息,須得忍著頭疼,想出一個解決危局的法子。
雖然在侄兒面前說得篤定,但宋之琳心中的隱憂,其實遠比透露出來的這一點更多。
那些閹豎因為皇帝的疏遠而銜恨,何止是想要折騰鬧事,他們已經有了廢立之意
這話宋之琳不敢說給宋璟聽,但這消息至少有七成是準的。若當真叫他們辦成了,不僅小皇帝溫镕會有殺身之禍,他這個扶持小皇帝上位、排擠太監、獨攬大權的宰相,也絕不會有什么好下場,只怕會牽連滿門。
這才是他一定要送走一部分家人的原因。
要說宦官左右帝王廢立這種事,聽起來雖然很荒謬,但在大黎,也是確實發生過的。
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情況,算起來實在是一筆糊涂賬,總之,就是某一任皇帝在跟朝臣的博弈之中,為了能夠拿到更多的籌碼,選擇了相信自己的家奴,于是將守備整個洛京的軍權交到了太監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