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心便是一個趔趄,險些滑倒。
“客人。”
引路鬼畸形的笑臉貼上眼前。
范梁的呼吸霎時滯住。
甜膩的聲音在耳邊“需我攙著么”
范梁奮力搖頭。
野心是一回事,恐懼又是另一回事。
所幸這段路程并不長。
前路突兀被積水所阻,水淹沒了半邊下水道,暗渠成了一條地下暗河。
甚至于,“河畔”還系有一艘木船。
范梁并不驚訝。
雖然沒到八月十八的觀潮盛時,但時入八月,海潮漸生,潮水會沿著溝渠與河道逆涌城中。年年,諸坊市總有低洼處會遭海水浸沒。
所以,地下出現暗河倒也合理。只不過,暗渠變作水道,窟窿城豈不已是澤國那么鬼王及使者們難道都作了水鬼么
復雜的心緒難免會引發胡思亂想。
待范梁收攏了雜思,發現自個兒已坐上小船,向著“暗河”深處駛去。
周遭一下就靜了。
這種安靜不是之前行走于溝渠中的安靜。
那時仍有微小的雜音,風在耳邊“嘶嘶”,蚊子撲面“嗡嗡”,老鼠在暗里“吱吱”。可現在,除卻小船劃過水面的微響,以及自己的心跳與呼吸,竟再無其他。
引路鬼散發出的令人不適的濁光,只勉強照出小船邊的黑漆漆的水面,頭上擠壓下來的隧道穹頂,前與后都是黑洞洞的什么也瞧不見。
世界坍塌成船上的一小片。
范梁不由繃住身體,不敢引發響動,以免成為這小小的幽寂世界中的異類。他甚至把呼吸壓低再壓低,以至于幾欲缺氧而眩暈時。
前方的黑暗里浮出一點微光,世界便豁然擴開。
他終于敢大口喘息。
便見得前方光源愈來愈多。
那是點點淺綠熒光,時而在水下倘佯,時而躍出水面于船頭飛舞。它們并不怕人,有的落在船沿上灑落微光。
范梁下意識往后退縮。
野心與貪欲驅使他自投幽冥,但恐懼的本能卻讓他對地下的一切報以戒懼。
直到更多的熒光落在船上,并沒有傷害到自己,同行的男人甚至捉來一只放在手心打量,他才大起膽子,俯身細看。
光點里裹著的,原來是一只只瓢蟲,和螢火蟲似的,尾部綴著點點淺光。
他攤開手心,一只瓢蟲飛入手中,安安靜靜,瑩瑩可愛。
范梁長長松了口氣,笑了起來。
無論如何,這小東西多少排解了這段旅途以來積攢的忐忑與恐懼。
隨著小船愈加深入,熒光小蟲也愈加密集。
它們匯聚成群,盤旋于水上,熒光投映水面,水面又倒映熒光,兩廂交織出燦漫的光輝一路延伸入地下深處,好似天上星河裁出一縷支流誤入了這條地下長廊。
小船駛過。
“銀河”便隨之驚起,飛舞在隧道穹頂結成星空,俄爾一分為二,從小船兩側如星雨紛紛落入水中。
范梁一時目眩神迷,忍不住探出船沿,俯身往水中望去。
熒光匯聚,映得水流清若無物,淺得仿佛一下把“河底”拉到眼前。
水底生著淺淺的水草,織成塊塊斑駁的綠毯,而斑駁下的是
范梁的笑容霎時凝在臉上,身子定住,瞳孔在急劇放大。
斑駁下的。
是一具尸骸約么是個女子,皮肉半是干枯半是腐爛,蜷縮在水藻間,懷中依偎著一個骷髏,頭下枕著數條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