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說他折節下士,倒也不假,可慈悲么”李長安不以為然,“五娘在他眼前晃了許多年,也沒見他伸手幫慈幼院修繕一片瓦頂。”
“道長這句話可說得不對。”
黃尾與道士廝混了一個來月,也曉得了道士脾氣,說話放得開了。
“錢唐有句話,不,有首曲子。怎么唱來著,唔”
他回憶一陣,拿起筷子敲著碗碟伴奏,慢慢唱起一首小曲。
歌聲醇厚,很有欺騙性。
幾個消息得的太晚、來得太遲的女郎,聞聲扒著矮墻偷望,卻見歌者并非玉樹臨風的高僧,而是面貌猥瑣的毛臉男人,頓感晦氣,“呸”了幾口,紛紛失望散去。
黃尾不以為意,反而越唱越起勁兒。
小曲夾雜許多本地俚語,不好筆述,這里只說歌詞大概含義
一個男人活不下去了。
他把自己賣上了海船。
上船前。
他問老父“我走之后,你能撫養我的孩子嗎”
老父回答“兒啊,我已老邁又聾又瞎,北斗夜夜催命,哪兒能撫養你的孩子”
他問妻子“我走之后,你能供養我的父親嗎”
妻子回答“良人去后,妾身自己都生計無著,哪兒能供養你的父親”
他問朋友“我走之后,你能幫襯我的妻子么”
朋友回答“你我共處陋巷,你家用的是茅草頂,我家難道不是黃土墻哪兒有余力幫襯你的妻子”
于是,男人把孩子送給了龍王,把老父投進了枯井,把妻子賣給了鄰居。
最后他發覺自己已一無所有。
所以獨自走下了窟窿城。
一曲唱罷。
黃尾笑嘻嘻說道
“世間眾生皆苦,縱使用盡漫天神佛的好心腸,也裝不下滔滔苦海。道長又哪兒能苛責無塵的慈悲能惠及每一個苦命人呢”
黃尾說一句,便喝一杯冷酒,三四杯下肚,酒不醉鬼鬼自醉,一臉黃毛都光滑柔順了些。
“突然長了慧根,要當和尚啦”李長安笑罵,卻點頭承認,“不過說的也沒差。”
“對嘛。”黃尾飄飄然,就差說句孺子可教。
李長安繼續道“發善心,救一個兩個的只是小慈悲。”
“是的。”黃尾得意洋洋。
“除大惡,解決窟窿城才是大慈悲”
“沒錯啥”
黃尾一個激靈,差點原地蹦起來,連連擺手。
“俺可不是這個意思”
苦著一張毛臉,得意勁兒一下飛出九霄云外。
慌張左顧右盼,見到院子里貼滿護宅黃符,鬼神的耳目進不來,這才稍稍松氣。
重新落座,抱怨著
“道長怎么總拿這種話嚇唬鬼我黃尾的膽子就這么一點兒,口風一重,就吹走了呀。”
“我看不見得。”見他又開始左右開弓、喝酒吃肉,李長安幽幽道,“至少私吞大伙兒的救命錢,你還是很有膽量的”
頓時。
黃尾一口冷酒嗆進氣管,劇烈咳嗽起來。
可咳著咳著,卻偷偷拿眼角余光瞄著道士。
道士似笑非笑。
他演不下去,訕訕笑著“道長莫非誤會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