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十三深以為然。
燒符治病,禮神除厄,百姓得了心安,巫師得了銀錢,鬼神得了供奉,本就是三方得利的事,而今指為惡俗一刀切除,卻叫百姓如何心安?鬼神如何飽足?巫師如何生活?
所以,他因無有劣跡被陰陽司從巫師里挑揀出來為城隍說經傳道時,說著經文總覺舌頭打結,披著麻衣常感領口刺撓。
渾身別扭時,好巧不巧,有老客戶上門求他驅煞轉運。天行有常,命運本是縹緲之事,豈是燒幾柱香、磕幾個頭能改變的?凡間法事,多只起個心理安慰,所以《麻衣律》中明令禁止巫師借此斂財,覃十三自也不敢頂風犯案。
奈何。
對方又是扯交情,又是遞銀子,實在推脫不過,悄悄給了符水。
這一下卻是開了口子,人們蜂擁而來,將他說經的攤子圍了個里三重外三重,統統是帶著銀錢來求作法事的,一眼望去,這生意比他過去紅火何止百十倍。
覃十三恍然一驚,莫非這才是城隍真意!
當夜歸家,他美滋滋清點了今日所獲,正盤算著上供多少。
突然。
“怦”的一聲。
房門被一腳踹開。
扭頭驚望,但見著一隊陰兵鬼卒氣勢洶洶涌入,領頭的兩個鬼吏飛也似的上前,左右拽著胳膊,粗暴地將他提起來,反扭到一個眼熟的毛臉兒跟前。
覃十三又驚又怒。
“驢……”
“驢你爺爺!”
毛臉兒抬手給右臉一脆響。
“黃……”
“黃你奶奶!”
又給左邊一巴掌。
叉腰嘿嘿道:“吾今被府君拜為‘翻壇倒廟’使者,專職追查不法之淫祭爛祀。”
說罷,新鮮出爐的黃大使搖頭晃腦,嘖嘖有聲:“覃兄弟,你好糊涂,怎可干犯府君律令?好在落在了我手……不,是念在咱們過往交情,就小仗三十略作懲戒吧。”
覃十三傻了眼,沒及說話。
黃尾已對左右嚷嚷道:
“弟兄們,莫要心軟,今日索錢,明日害人,咱們這是懲前毖后,是在治病救人啊!”
接著,猛一揮手,鬼差們便把覃十三摁在地上,脫了下裳,掄起棍棒就打。
再一揮手,鬼卒們四下出擊,要沒收非法所得。但在場沒個賬本,誰說得清?于是乎,這個拿銅錢,那個抓銀子,剩下一個鬼差沒事可干,卻不好兩手空空,四下瞧瞧。嘿!有個羊圈!
一頓噼里啪啦里。
覃十三慘叫著發出了今夜唯一一句囫圇話:
“那是我的羊!”
第二天。
覃十三本想撂挑子不干,可你一介降人,剛犯錯受刑罰,就要跑路,莫非是對城隍老爺心懷怨恨?只好捂著屁股、一瘸一拐繼續去街口上班。
他料想昨日好大動靜,街坊們曉得他惡了鬼神,攤前定然冷清。
沒想,到地兒一看,門前熙攘更勝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