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下紅了眼睛。
“天姥坊余七,蠱惑愚信,以妖法害人,自稱‘保嬰菩薩’,奪人子女魂魄二百八十九,以邪術寄生人胎,輕則訛財,重則殺人……”
城隍照例垂問。
“殺!”
牛六怒吼中帶著哭腔。
“該殺!!”
“斬。”
所謂“保嬰菩薩”被摁在石槽,銅虎手捧大刀親自動手,問他遺言,他拼命嚷嚷著“不服”,奪人魂魄,寄人胎盤,又豈是他一個毛神能辦完的?坊中里正、鬼頭乃至神將,哪個沒有參與,憑啥只殺他一個?!
書吏便記,臨死,供同黨某某。
他眼見無用,又改口大叫“不公”,人死尚可為鬼,可他已是死人,武判大刀一落,他就得魂飛魄散。
一種刑罰,怎能有兩個后果?
他說得確實沒錯。
可城隍今兒開公審大會,就是來殺人。
銅虎手起刀落。
將他的聒噪與魂魄一并斬斷。
…………
隨著一顆顆頭顱滾落大海。
場中氣氛愈發熱烈。
文判回頭詢以目光。
城隍點頭。
是時候了。
霧中拉出新的案犯,這一次,竟由黑煙兒與劍伯親自押送。
甫一露面,人群炸開般的轟然。
盡管那囚犯被法繩困住手腳,被鐵鉤穿了琵琶骨,看來狼狽萬分不復往日威風,但陪審們還是第一時間把它認了出來。
捷疾使者,飛天夜叉!
“茲有夜叉鬼,自身毒國而來,投入窟窿城為鬼王爪牙,設所謂利刃司,以索拿奢于已而吝于神之人投入利刃獄為名,行搶奪之實,供虐殺之樂……”
“帶人證。”
臺下帶來個缺了一條腿、爛了半張臉的男人。
人群的喧嘩里夾雜起幾聲驚呼。
男人還算完好的半張臉上擠出苦澀的笑:“看來還有朋友記得我,沒錯,我是何瓊,曾經也是個小有家資的海商。十一年前,家里生意出了變故,拿不出現錢,正值中元節,我不得不縮減了供神施孤的支出,卻沒想惹來了這惡鬼,說我得佛神庇佑生意通亨,賺來錢財只知自家享受,卻吝于香火供奉,若不悔改,便要拿我家人投入窟窿城!”
“我費盡人情四處舉債,籌得銀錢是例來供神所費的數倍,這惡鬼竟道不夠,帶走了我那剛滿月的孫兒;我又賣掉了海船,抵押了商鋪,它還是說不夠,帶走了我的獨子;最后,我發賣了老宅,換來的仍是一句‘不夠’,這次帶走了我的妻子。呵呵,一家子都被惡鬼拿去,又怎會獨留我一人?于是,我也落入了窟窿城。”
“我被打入所謂利刃獄后,才曉得,這廝名為正神,卻實為邪魔兇鬼,愛看人受折磨卻不喜聽人嚎叫,每每讓小鬼以利刃戳刺囚徒,若囚徒吃痛不住哭嚎,它便發怒,將人當場分食;若忍住不叫,它便欣喜,施以更多折磨。”
“可憐我的家小,哪兒能忍受這般折磨,都被那惡鬼給吃了,只有我,只有我這殘廢,終于等到了今日!”
說罷。
不待文判說話。
他猛地轉身,對著陪審們,扯開衣裳。
露出身軀上數不盡的瘡口,可以窺見里面千瘡百孔的臟腑。
“你們說它該不該殺?該不該殺?!”
場上的喧嘩漸漸平息,人們望著他,望著他身后端坐高臺、背懸明月的城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