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又等了半個下午,人來人往的,她倒氣定神閑,還揀了個陰涼地兒搖扇子。
太陽熱得發白,里面出來一個衙差,說“大人請福祿縣祝大人說話。”
話說得極客氣,祝纓也就客客氣氣地跟著他去見刺史。
刺史是個五十來歲的長須男子,看著像是“功臣畫像”。這樣的畫像,一般大肚子、腫眼袋、長眼、胖臉,極有威嚴,不管畫像里的人本人是幾歲,一律畫得像是五十開外,因為年齡的關系看著好像又有一點慈祥。
祝纓正式向他行禮,他還了半禮,笑道“哎呀,前日我出去了,你倒來了,等急了吧”
祝纓道“確實想早些領您的教導。”
刺史“呵呵”一笑“哎,你是年輕人里少有的能干人,我們這些老東西也沒什么好教導的啦。咱們打過交道的,上回送到大理寺的案子,是你核的。”
“兩年前五月間到京的那樁張、王械斗的案子那時候下官還年輕,做事難免不周全,大人恕罪。”那案子她給認為量刑輕了,給加重了一級。
刺史的笑容淡了一點點,表情也正式了一點“怎么這么說呢你要不周全,政事堂能把你放到這里來年輕人,不要妄自菲薄嘛你日后的成就大著呢。”
祝纓道“您過獎了,以后的事兒下官也不敢多想,只想把眼下的事兒做好,不給您丟臉。不能讓人說上官主持之下還有人做事有紕漏,這是做下官的本份。”
刺史哈哈大笑,問道“你也到了有兩天了,感覺如何”
“荔枝好吃。就是話有點兒難懂,下官只好安安靜靜地聽他們說。”
“住久了就知道了,平日也不必多與他們打交道嘛必要說話時,這些衙差總有懂的。”
“這倒是個好法子,原本還猶豫該怎么疏理,您一說,頭一樁就得弄個聽得懂話的聽差。”
兩人說得漸漸投機。刺史頗具長者風范,道“本州地處偏遠,苦是苦了些,正需要你這樣的年輕人。雖然到了偏遠的地方,也不要頹唐沮喪,對了,記得不要與京里斷了聯系。常寫寫信嘛。你不記著他們,怎么能叫人家也記著你呢”
“真不太想寫。路上就寫了一些,旁人一向和氣,劉先生偏說下官寫的信,說她毫無文采,都是侮辱了文采二字,實在讓人害怕。”
“哦”刺史有點驚訝地說,“是那位天下文宗么”
“要不是倒好了,也不至于這樣挑剔了。”
“挑剔是為你好。不管你的人,才是眼里沒你。”
“是。那剛才的話,您就當我是在撒嬌成不”
兩人都笑了。
刺史從頭到尾都很和氣,還要留祝纓吃飯,祝纓聽他的口氣也不是很真心,而且看看時間,太陽還掛著沒落山,就說“不敢打擾您。您才回來,多少事兒等著您,能抽這會兒空開導下官幾句,已是感激不盡。”
刺史果然沒有再留她,說“你呀,不要忘了去你們府里。知府雖然不在了,你也不要怠慢別的上官。”
“是。”祝纓十足的好學生樣。
刺史親自把她送出了屋,在檐下看著她。祝纓倒退三步,才轉身慢慢地走開去。
祝纓出了刺史府,小吳和曹昌都在外面等著,曹昌牽了馬過來,小吳看祝纓的臉上一點顏色也沒變,完全看不出來經歷,問道“大人,咱們是回驛站呢再逛逛”
祝纓道“回去。還有別的人沒拜見呢。”
拜見也是有講究的,她還有別駕、長史等上官沒有拜見。又有,州里各録事、各曹即“參軍事”以后很可能要打交道,頂好也見一見。他們的品級未必如祝纓高,但是現官不如現管,以后免不了要用到。用到的時候現燒香就有點倉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