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學與府學、州學都不大一樣,與國子監更是不同。縣學與縣令一樣,都有一個特點親民。
縣學里四十個學生,大部分家境殷實,少數幾個家里到了農忙的時候都缺壯勞力。家境殷實的,只要家里不敗家,父母長輩也都在這個時候忙得不可開交使人干活也得會使,更遑論有些家里自己有地,還要管一管佃戶、雇工們如何干活了。
祝纓便到了縣學,宣布給半個月的假,許其回家幫忙。
縣學生們被連日的考試已考得十分緊張,得到假期也都歡呼一聲。
祝纓道“且莫忙著樂。你們回家,想也沒幾個人是要起早貪黑下地干的,趁這些日子想明白一件事兒將來的路要怎么走。”
祝纓的人生仕途曾有有鄭熹、王云鶴兩個人指點,他們都代她謀劃過,這兩個人的路子祝纓哪個都學不了。她自己沒有這二人的位高權重,縣學的學生也沒她當年讀書的順溜勁兒,她想先跟學生們攤開了好好談一談,如果他們愿意,挨個兒給他們安排一條路。盡量能安排出仕是最好。
她將學生聚到了縣學的大講堂里,問道“你們這一生都有什么志向”
有學生說是要踐行圣人之道的,也有說要造福于民的,也有說要鉆研學問的,還有說要造福家鄉的。而“封狼居胥”、“著朱紫”也是青年們的豪情。
祝纓聽他們這般有活力,也不嘲笑他們是妄想,而是說“那咱們就聊聊將來。將來路很長,事很多,要怎么走往哪里走”
她立起兩根食指,彎一彎左邊“有志于學、專好圣人學問。”
彎一彎右邊“建功立業,造福于民、封妻蔭子。”
然后將兩根手指并到了一起,慢慢地說“兩件事可以同時發生在你的身上,都由你這個人來完成,雖是一個人的事但兩件事不是一件事。”
“我知道你們心中都有傲氣。你們無論做什么都該明白一件事兒,求知、做人是貫穿終生的。不是說選哪一門就定了終身的。你就一輩子都是圣人門徒或者從此與君子之路無緣了。選了小路,能到地方也是一樣的。反之,選了大路徘徊不前也是無用。”
她給學生們先慢慢地說了一串,然后才是讓學生們趁春耕放假的時候思考一下接下來的路要怎么走。等春耕結束了,告訴她有沒有人想轉科,她好給學生們規劃一下將來的做官之路。如果不想轉科,那就按部就班來,前程如何看各人造化。
四十個人,以她的想法,什么辦法都用上怎么也要推出四、五個出仕的吧九品也是官兒啊。
則她對福祿縣也就算能交代了。她還是比較希望有人能夠認清現實,不要死巴著明經、進士不放的。整個福祿縣多少年了,也沒見有能考出去的,可見此路于福祿縣是很不通暢的。她也不打算跟一群鄉紳的兒子死磕,非得把他們人人都送上青云路憑什么呀
“你們想明白了咱們再聊,看看怎么能把更多的人送出去,也好為家鄉張目。”
學生們唯唯,此時卻沒有人說自己要轉科之類,他們與他們的家人此前根本沒有經歷或者考慮過“如何出仕”這個問題。整個福祿縣都幾十年沒出人才了,大家都沒這個習慣,更沒經驗。
于是便左右搖擺。今天想能出仕就行,九品也是官。過兩天又覺得縣學越來越好,實在不舍得放棄時人最追捧的“正途”。上一回看到祝纓,還琢磨著縣令大人此言有理,下一回就覺得自己還是得再堅持堅持。
祝纓也不催促,如果沒人想改行,能推出一兩個就算不錯了。那也隨便他們,路都是各人自己選的。她要再誘導學生轉行,學生該恨她了。
祝纓打算這也就是最后一次說,這一次如果不聽,她也就只好拿出考試淘汰的手段,將力氣往尖子生身上堆一堆,爭取堆出一兩個走最正經仕途的人了。
害我又不指望你們做官來給我抬轎子她想。
見學生們一臉的緊張,好像下一刻就要被拖去走其他更不好走的仕途,祝纓搖搖頭,離開了縣學。
她這一離開,也就意味著春耕放假的令馬上就生效了。大部分學生家里的“忙”與普通人的忙是兩種忙法。家里都有功夫問學生“放假了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