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她要去查看命案,縣城中也有好事者想跟著去。春耕忙完了,下一輪的活計又還沒鋪開,正是難得的清閑時刻。斜柳又不遠,于是關丞也想去、莫主簿也想陪,司法佐們也想跟著“見識見識,學些本領”。
又有張翁等人,賣橘子的事兒他們都想參與一二,既然祝纓現在被命案絆住了,他們中就有人想跟著一同去。常在祝纓身邊晃晃,晃得更眼熟些,肯定就能多得一點好處。也有人想看看祝纓真本事的。小案子不算,命案破了才是本領呢
呼啦啦,鄉紳就來了八位,每位至少帶一個僮仆伺候出門。
祝纓道“都看景兒呢沒正事了嗎”
張翁笑道“好奇,好奇而已。咱們只跟著看本縣許久沒有縣令親自斷命案了。”
以前的汪縣令對下有一個口頭禪“我不知道,不用問我,你看著辦。”等出了紕漏就是“這事是你辦的。”
張翁想看看祝纓怎么辦人命官司。
祝纓就沒再拒絕。
去斜柳的路祝纓也知道,她去年去過斜柳,高閃依然自告奮勇在前面引路。祝纓坐在馬上,心里卻產生了疑惑我上回看到了斜柳分明是很正常的一個村子
祝纓對“正常的村子”的理解與別人不太一樣,她從不粉飾太平,以為一個小山村里面的人就全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鰥寡孤獨皆有所養。一個正常的村子里,必是有好人也有壞人的,也有跟鄰居吵架的,也有抱怨父母偏心的。還有跟別人媳婦兒看對眼的
有愛有恨有仇有恩,但普通人的愛恨一般都不會過于濃烈。斜柳村得有什么了不得的事,以至于尸體能夠把張仵作都能嚇到
一行人不良于行的都有代步,走得也不慢,午飯前就直到了斜柳村。里正等人都了出來,祝纓問道“案發何處”
里正道“那邊兒,頭頭上的那一家。”
張翁等人還對這里指指點點,說這里景還不錯,祝纓已往死者家里去了。
斜柳村全村都姓常,不過跟常寡婦家沒什么關系。死的人是個二十七歲的男子,名叫常命。里正一邊帶路一邊說“家里還有一個老娘、一個娘子,平日里就是種田做活。他爹才死沒兩年,哎,到了。”
這房子一看就不是富人住的,院子里養一籠雞,堂屋三間,廂房三間,也有廚房。房子是半新的,不是磚瓦房,而是與這里許多民居一樣,下半截砌點石頭,上面是木板,頂上卻是個草頂。這個院子的隔壁還有三間破敗的老房。
里正道“那是他爹娘原住的,為了娶媳婦兒才蓋了這新的。他爹走了以后,他老娘就住這兒了。老房子也沒個人住。”他站在門口叫“他嫂子大人來了”
里正也姓常,他輩高,兒子跟常命他娘一個輩份。院子里也有些女人陪著,死者常命的母親被人扶著出來,哭得眼睛成了一道縫兒、鼻涕也不停地掉,掙扎著跪了下來,一邊說“青天要為我兒報仇啊我就這一個兒子啊沒指望了啊兒啊,你死得好冤啊”
一邊往祝纓的方向爬。
祝纓一看一院子的人,道“快把人扶起來。再有,都不要動”
里正忙讓村里人不要動,祝纓對張翁等人說“你們也不要輕動高閃,帶路,張仵作、小江咱們進去先瞧瞧。”
高閃和張仵作的表情像是從碗里翻出一只蒼蠅,祝纓道“愣著干什么”
常命住正房,他娘住廂房,剛才他娘就是從廂房里出來的。
高閃低聲道“大人,留神。常命在正房東間里”
祝纓等人跟著他進了房間,祝纓留意腳下,卻發現這里地面十分的干凈。普通人家的地都是泥土地。打得平整光滑的都能沾上小康人家的邊兒了,能鋪點地板或者青石板、地磚之類的得是財主,能鋪地毯的都是豪富。
家境再差一點的,屋里的泥土地都不平常,呈現出一種凹凸不平。如果再潮濕一點,昨天吃剩的雞骨頭能被一腳踩得嵌進土里,打掃的時候得用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