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鳴鸞釋然一笑:“沒有義父在旁,我心里總是不安,現在知道您仍在南府,真是令人安心。”
蘇鳴鸞有許多心事,并無一人可以全部訴說,只能這個說一點兒,那個說一點兒,內心中最艱難的部分,竟是誰也不能講。對祝纓,她感激,也敬佩,自己的盤算卻又無法合盤托出。心道:義父雖好,我終究是要靠自己的。他是好人,朝廷里未必都是他這樣的人。不可說,不可說。
祝纓看出來她有心事,也不逼問,蘇鳴鸞才掌家麻煩肯定不少,不過蘇鳴鸞之能力控制一個阿蘇縣還是可以的。她說:“安心就好。千頭萬緒,自己的心要穩,吃好睡好,好好休息,才能有精神干事兒。”
“哎。”
蘇鳴鸞一塊心病就是朝廷,她擔心朝廷再給她的家里弄個“副貳”,副職有了朝廷的敕封萬一封的還是她哪個哥哥,味兒立時就不對了。仿佛給皇帝指定了一個太子,事是那么回事,但是很難讓人不疑神疑鬼。祝纓答應了不弄這個,她就放心了。只要祝纓不算計她,自家的事兒,她沒有怕的。她笑著讓祝纓也早點休息,輕快地退了出去。
第二天是個陰天,蘇鳴鸞準備了許多禮物給祝纓帶走。祝纓道:“咱們之間不用客氣,你弄這些家里可還應付得來”
蘇鳴鸞道:“可以的。”
“那我就收下了。”祝纓不再客氣,又與阿蘇夫人道別,還說:“等我在南府安頓下來,過年熱鬧的時候,請阿嫂來做客。”
阿蘇夫人道:“只要我能走得動。”
祝纓又與大侄子等人道別,對他說:“打起精神來,事情沒那么糟。”她也想給這大侄子有個安排,實話。阿蘇家應該是她做出來的一個“友好典范”,既是典范,就要盡量皆大歡喜,實在不行,再快刀斬亂麻。
在那之前,先給蘇鳴鸞一點時間,她自己也要先回南府整頓一下。
南府的情況可比她初到福祿縣的時候要更麻煩一些。
蘇鳴鸞這回帶領幾個哥哥親自送祝纓、趙娘子等人下山,她還給祝纓隨行的府衙官員送了些禮物。在縣城居住數年,蘇鳴鸞多少學著了一些山下的“潛規則”。
一行人途中又宿一夜,一入福祿縣境,雙方隊伍都停了下來,祝纓道:“開始吧。”
蘇鳴鸞道:“好。”
福祿縣與山里的界線之前是比較模糊的,一個約定俗成的“勢力范圍”大概是從西鄉再往西的山里就算是阿蘇家的地盤了。具體從哪里開始算,有時候是從山腳下一棵古樹,有時候又是從那一片樹林。現在又有一種新說法是榷場,但是榷場更靠近西鄉。
現在二人要做的是立一塊界碑,將福祿縣與阿蘇縣的地盤固定下來,以后與之相關的一切才好有一個清晰的界定。
界碑立在山腳下進山的道路開始變得崎嶇的地方,路邊立了一塊大碑,正反面刻上兩縣的名字。她們殺了一只雞,將雞血灑在地上、淋在碑上,這個儀式才算是結束,蘇鳴鸞目送祝纓進入西鄉地面。
祝纓自入福祿縣,路上又被圍觀、尾隨到了縣城。
縣城里,張仙姑等人幾日來已與熟識的人道了別。五年來,他們在縣城的茶館里消磨了不少時光,又在集市里尋找到了許多的樂趣。鄉紳們的想法有時候讓他們不舒服,也受鄉紳不少奉承。眼看著這個縣城一點一點的變好、變得熟悉,這就要走,女兒升官的喜悅在回到福祿縣城之后又添了一點傷感與不舍。
縣城的百姓又是一陣的挽留,祝纓道:“莫縣丞大家都是知道的,他會照顧好大伙兒的。”
莫縣丞忙團團一揖:“我要不好,父老鄉親只管到府城去告我。”
府城的官員肚里一陣哂笑。
祝纓上山的這幾天,張仙姑等人將衙里東西也都收拾了一些。大件的家具都是竹器,笨重又便宜,府城已定制了新的,舊的就都留了下來,只帶細軟、雜物之類,都裝了箱子。五年間,家中又零零散散添置了好些東西。張仙姑心里有數,比如府衙那兒還缺幾個掃帚,她就把縣衙的掃帚也給帶上了。
侯五、小吳等人比她瀟灑得多,將幾件衣服、鋪蓋一卷,就大功告成了。小江主仆二人也比張仙姑痛快,她們也是各一個包袱卷兒,小江再多一口藤條箱子,里面裝著一些她當仵作的家什,江舟是多一個布袋子,放著自己的文具和卷了邊兒的幾本記的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