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聽這一聲就知道,李司法此人是個老手,這是審案手斷里的“誘”,很粗淺的誘供。但是對荊五娘子是有效的。
她彎下腰,從鞋底夾層里抽出了一個小紙包,在幾個男人目瞪口呆之中打開了小紙包,只見里面一綹黑色的頭發,一張紙片。
丁貴的臉猙獰了一下,咬牙上前接過了這“證據”,哭喪著臉拿到祝纓面前,又不敢將這被踩到鞋底的東西交到祝纓的手里,只好自己掌著給祝纓看。
祝纓看了一眼那頭發,烏油油的,細而柔順,多半是女子之物。再看那張紙片,開頭一句寫的謝荊五贈鳳釵的話,借此事由給荊五寫信,內容寫得肉麻之極,看筆跡正是嬌嬌所書,寫不盡與荊五的情誼。
“收下來,”祝纓說,“李司法,命人取了贓物來,著她畫押領回。”
李司法答應一聲,起身吩咐去了。荊老封翁一家三口一疊聲地道謝,祝纓道:“拿賊捉贓,本來就是官府應該做的。”
很快,贓物都取了來,祝纓道:“核對,畫押,留檔,再讓他們取走。”
李司法道:“是。”
荊五郎小兩口去看首飾、畫押,祝纓對荊老封翁道:“府上既能養出荊綱這樣的人才來,家教想必不差,如何對幼子倒寬縱了,你將他領回好好管教。”
“哎。”
那邊小兩口又口角了起來,荊五娘低聲道:“我的東西,你敢再動動試試。平日里必沒少給那賤人錢物,你等著,我必一文不少地追索回來。”
荊五郎一直沉默不語,此時終于憋了一句:“我家的東西,我愛怎樣就怎樣,怎么就成了你的了”
“大嫂送我的。”
“那是我荊家的大嫂。”荊五郎哼哼著說。
祝纓伸出雙手,駢起中指和食指在太陽穴上輕輕地打了幾個小圈兒,開口道:“王司功。”
王司功起身:“在。”
祝纓道:“荊五心性未定,從今天起,從府學里除名。交其父帶回,嚴加管教”
正在準備道謝攀交情的荊老封翁、正在拌嘴的荊五小夫婦倆聽到這一聲都驚呆了三人仿佛被雷劈到一般,荊老封翁頭一個回過神來,想向祝纓討情:“大人,念在他年幼”
荊五娘子也馬上說:“大人明明是那個賤人勾搭著別人男人,怎么不罰那個賤人,倒罰起我們來了”
祝纓又指指荊五娘子道:“你也小心了,將別人頭發踩到腳下是什么意思以后自家也謹慎一些,不要再犯了,都改了過來吧,再變本加厲,就要問你個行壓勝之法了”荊五娘子要是從個扎的小人兒身上掏出個頭發來,眾目睽睽之下,她也只能將荊五娘正法了。
壓勝、求媚,都是罪過。律法里寫得明明白白的。無聊可笑,但是它就是被寫進法里了。
祝纓這里是提醒,荊老封翁嚇了一大跳,李司法暗暗佩服。荊五娘子被噎住了,她想說什么,又說出來。壓勝不是好事兒,這個她還是知道的。可是又實在不甘心,不看著賤人的凄慘下場,她這口氣是永遠咽不下去的。
連拿回首飾的快樂都消失不見了。
王司功、李司法也都不愿意將府衙里的事兒張揚出去,更不想被荊五娘這么指使來指使去的。嬌嬌那個女典獄,他們以往有所耳聞,此女不大入他們的眼,可再怎么著也是府衙的人沒到推她出去祭旗的時候,哪怕發落了,也是府衙里關起門來的事。
王司功心道:不提其他,這荊五干的也不是個讀書人該干的事兒,單說偷老婆東西這事兒,讓他從學里趕出去也不能說理由不正當。這婦人有這樣的丈夫也是可憐,這般潑悍又實在可惡,怨不得丈夫要往外面跑了。家有悍妻,換誰都找個地方喘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