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到此七年,她的衙役們才真正顯露出一絲“與諸獠雜處、久染其俗”的苗頭來,表情凝重而兇狠。
所有人連罵都不肯罵了,人人喉嚨發干,又不敢咳嗽,生怕一點兒的響動就會引發什么不好的事情來。
劍拔弩張。
真正放松的可能只有祝纓了,她看到利基人身后一個小伙子臉上一副躍躍欲試的神情,笑容也有點不懷好意。他的喉嚨抖了幾抖,肩膀也微微動了一下,眼珠子左右掃了兩掃。
祝纓突然輕笑出聲:“管好身后那個戴花的貨別叫他犯賤。”
她說著,下巴一揚,點向了刀兄。
刀兄不由自主往后一看,準確地看到了那個鬢邊纏頭巾上簪了朵花兒的小伙子。年輕男子的主意正是“這個官兒一副小白臉的樣子,擺著架子好生討厭,怕不是個樣子貨,我嚇唬他一下,叫他出個丑,不能在我們面前再裝好漢”。
他的主意很簡單,都是年輕男子好做的玩笑。突然跺腳口中出發威嚇的“吼”一聲,又或者突然抬起手作要打的姿勢之類。足能令人嚇一跳,真正的一“跳”,膽兒小的也要尖叫一聲,膽兒大的反應快,也得很快地拉開拳架子警戒。這時候,惡作劇的人又收回了手,就顯得對方反應過度,十分膽小。惡作劇者就可拉幫結派,與人哈哈大笑,嘲弄對方。
就是犯賤。
哪知道祝纓竟然一語道破了。
年輕男子打死也不知道祝纓是怎么看出來的。他的想法沒能馬上收回來,當著三方近兩百人的面、在頭人的注視之下他竟將之前腦子里預演的那一套又做了出來。只見他突然一跺腳,口中發出一聲:“嗬”手里的刀往前猛揮,半途又快速地收出來。
把“恐嚇”的動作當眾表演完了。
“噗”有人沒忍住,笑了出聲。緊接著,南府這邊、阿蘇那邊都笑了出來。刀兄一鞭子打在了這戴花男子的身上:“滾”
他一身的冷汗,深呼吸了幾下,才轉過臉來沉沉地看著祝纓。剛才如果讓他身后這混蛋突然發難,知府丟臉是小事,知府身后的人以為是他要謀害知府,起了沖突打起來就無法收場了他又看了一眼蘇鳴鸞,這只鳥一定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的。
蘇鳴鸞也說不上是失望還是放心,她吐出一口濁氣來,又喚了一聲:“義父。”
笑的人漸歇,祝纓還站在刀兄前面三步遠的地方,緊張的情緒又籠罩了過來。馬匹不安地刨著地,人拉緊了韁繩。
只有祝纓還一如既往,隨意地說:“行了,都甭擺那副沒出息的樣兒了收了吧。來啊,擺起來。”
她回頭一看,衙役、白直們果然沒有反應過來。祝纓道:“都傻站著干嘛小妹,來。”她又對著刀兄揚了揚下巴,蘇鳴鸞和刀兄互相警惕地看著對方,肢體擺出警戒的姿態,也從馬上下來。
衙役們忙碌了起來。
他們從一輛車上往下卸東西,蘇鳴鸞對這些還算熟悉,刀兄看其中的東西有的認識、有的不認識。只見他們從車上先是拿下幾卷麻繩,理直了,下樁,在平地上圍出一片場地來。
將地上的石子之類揀出,從車上取下了幾條大的氈毯,鋪出了幾個席位。一套大屏風被從車上慢慢地抬了下來。一扇一扇的,看起來有點重。搬下來之后擺到主坐后面再組裝成出來。這是竹子制的框架,中間是幾幅畫。刀兄辨認了一下,好像都是畫的山下大城里的熱鬧場景。他雖然與山下抱有戒心,山下好享用的東西他也是見過的,一如阿蘇家女眷們的首飾盒里總有一些山下流行的精致首飾一樣。
接著,桌子被取了出來,山下人愛用的倚靠的木頭架子也擺到了桌子后面。
祝纓招呼二人:“來都來了,坐下來聊會兒天吧。你們兩個也沒多少見面的時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