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祿縣同鄉會館是輪值的,今年又換了一家,項家也是福祿縣人,與這些縣中的鄉紳們也都混了個臉熟。更因項樂、項安兄妹二人的關系,縣中富戶們對項家也還都客氣。即使不是祝纓帶著,他們也不至于為難項大郎。
他們對項大郎要賣糖這件事兒頗為好奇項家一個整天買進賣出、倒買倒賣的純靠跑腿的商家,什么時候會賣糖了
制糖原料的地理原因,糖這種東西主要是南方生產往北方賣,而本州就在南方,通常是本州進糖往外面去賣,項大郎一個偏僻縣里的商人,跑州城來賣糖
祝大人一定又干什么了
同鄉會館諸人分成兩撥,一撥將祝纓團團圍住,一撥將項大郎隔離開來:“項大,你這糖哪兒來的呀”
福祿縣的士紳們不很排斥經商,他們以前入仕的可能性極小,在祝纓手上販賣橘子發了筆財,見著有賺錢的行當,當然感興趣。如今子弟或許可能有出息做官,那也不怕,總有辦法規避的,錢,還是要的。
祝纓指指自己和縣令們,道:“我們過來看看,有事兒大郎與你們商議。”
郭縣令等人比較關心的是,既然祝纓答應了這個制糖的技術不保密,他們今年開始種秋甘蔗,明年春夏第一批自己的蔗糖就能上市了,也得用這個福祿會館的路子。新建會館不說成本,打通關節的時間也來不及。
他們就跟祝纓說這件事兒。
祝纓笑道:“那你們就入股。”以官府的公廨錢入股會館,各地在外的商人可以租用、在外的游子也可以投宿,同時像南府那個福祿會館似的,開發點客棧、貨棧的業務,官府收房子的租金但不直接插手干預經營,長長久久地收。
“這不比拿公廨錢放貸收不回來強”祝纓說,“我看以往有些人拿公廨錢放貸,又不懂買賣,又收重利,高利貸一般,將借貸人逼得家破人亡,人死賬銷,自己的錢也打了水漂。不如這樣。一則本地在外漂泊之人能有個安心的住處,同鄉能聚在一起互相幫忙,二則衙門也能有個長項的收入。這分本金永不許動、房子永不許賣,大家也可以多些進項。”
公廨錢主要是歸主官支配的。府衙的分紅就歸她,縣衙的分紅歸各縣。公廨錢與公廨田一樣,都是謀外任的人很在乎的收入來源。她最早開設同鄉會館的時候沒想得這么多,是為了福祿縣能更富一點,又方便錢款的安全,不必來回背錢,只要拿條子兌換即可。辦了幾年,經驗多了,也就總結出許多條款規范。
關縣令第一個贊同:“不愧是大人,大人怎么說,咱們便怎么辦”可不是,只要出點錢入股,就跟著知府一塊兒永遠數錢,不跟的是傻子。
他們以前還真就放個貸款給商人,經常有人還不起的。他們就以官府的強力將人家家產收了抵債,最后弄得一地雞毛,還要被人戳著脊梁骨罵。有錢拿,挨點罵也不算什么,難的是催收的過程也非常的不愉快,還有折本的情況。折本,也不全是因為利高,還是因為使了官府的錢,總有官員借故向商人索要額外的好處,最后玩崩了。
現在祝纓要與他們定一下章程,如何入股、如何分紅、如何催收,年金怎么定,每年何時繳納。官府只收錢就行,不管運營。
祝纓道:“咱們不在了,后來人未必就這么老實,崽賣爺田的未必沒有、勒索百姓的也未必沒有。”
王縣令慨然道:“必有國法辦他”
祝纓輕笑一聲:“那得到什么時候”她的辦法就簡單了,各縣,她要盡力培養一些讀書人、一些能夠做官的人,只要來個做得過份的地方官,地方也會有勢力能夠反對。
這是一體兩面的,地方上的勢力太強,新來的官員也有可能干不過,反而被挾制。但世上沒有完美的制度,都是互相制衡。總比指望三千里外的朝廷事無巨細、明察秋毫靠譜一點。哪怕指望朝廷,也得地方上有人能告訴朝廷、上達天聽不是
她與縣令們就在福祿會館里商討一下細節,莫縣丞道:“大人,這個會館原是您的心血,下官不該多嘴的,可是呢底子是福祿縣的,那是不是”
郭縣令道:“守財奴的樣兒給給給,咱們合伙。”這幾個縣令身上正經讀書人的氣質極淡,由吏而熬為官的,知府又不追求“不言利”,他們也就卷起袖子來聊錢了。
祝纓負責出個大概的框架,具體的數目他們四個人開始互相爭,以至于吵,竟至于要打。祝纓抱著手看得直樂。
項大郎在那一邊被堵得滿頭汗:“才干這一行,還不知道如何呢”
凡事沾了個“官”字,就不得不小心一點,雖然糖坊已經都交給他了。祝纓交給他的盤子很大,就是要以一個“量大”為優勢,壓低價格搶主顧。量大,也就意味著一旦疏忽他賠得也大,項大郎又興奮又緊張。
他經商是有頭腦的,同鄉會館他也算計在內了,考慮到了租用場地等等問題,也不想在外面另起爐灶。這個糖坊,它也得用原料,越是路近的原料越好,那就不得得罪鄉親大戶。要打開市場,也得會館這兒幫個忙。
“官”給的要求得做到,祝纓要求不能太高價,走的是“易得的量大便宜,不易得的可以高價”的路子,項大郎就只好把赤砂糖、白砂糖的價格壓下,而將冰糖的價格抬高,又將有新鮮造型的紅糖塊之類的價格還照原本的樣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