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同祝纓來的刺史低聲道“胡人連番騷擾,都無功而返,人人大意。官軍敗退之后,胡人就殺了過來。”
“怎么攻城的”祝纓問。
前線的戰報說得含糊,祝纓到現在也只知道一個“驕兵之計”的大概,細節并不清楚。
刺史道“他們突然就來了,有好些器械。后來才知道,他們是詐開了第一座城門,進城之后開了城中武庫,又擄了匠人就什么都湊齊了。”
祝纓不怎么會用兵,卻也知道這手段不能算差。先是驕兵之計,官軍敗退之后胡人搶先偽裝官軍。烽火燃起,再往后的城池警覺了,他就造了器械強攻。
能想出這個點子的人,他是有腦子的。關鍵是人家干成了,能成功,就是好點子。
祝纓問道“如今是誰在主事”
被洗劫的四座城,主官一個能用的沒有,重傷的那個在這些日子里也死了,四個死了三個,還有一個下落不明的,有人說他逃跑了。反正是沒了。
刺史道“先由他們幸存的官吏維持著,下官也從州里調撥了人,無奈州里也要人手,上報了朝廷之后,只盼著朝廷能早日救民于水火。幸而您來了。”
北地四州不是一字擺開的,而是幾塊拼在一起,最倒霉的一個州離胡人最近,接壤最多,占了被洗劫的四座城中的三座。刺史姓王,就是眼前的這一位,與現在的御史大夫是本家,見了祝纓之后哭得像個淚人兒。一州能有幾座大城呢一下被搶了仨
他也是所有人里問錢糧問得最殷切的。
祝纓問道“胡人走后沒再回來”
王刺史道“沒有。自從胡人劫擄一番北遁之后,官軍這些日子也重整旗鼓,想是胡人也不敢再南下了。”
這屁話說得他自己都不信,人家是贏了,又不是輸了,怎么不敢
“進城吧。”祝纓說。
臨近城池,便見一個青色官服的人帶著一群人迎了出來本地主簿帶著父老來了。
現在這座城里主事的就是這個主簿,腦袋上的傷疤還沒好透,哭喪著臉說“大人終于盼來您了我們大人都殉國了”
見到儀仗他們就先拜了下去,祝纓跳下馬來,扶起主簿,然后一一將父老扶起“我來晚了。官軍遇到挫折,諸位仍固守鄉土,都是忠義之士。”
主簿與父老們都嗚咽了,他們中有些人的親屬也蒙難了,咬牙切齒求報仇。其中一個青年道“只要大人準許,我必召族中兄弟殺胡以報父仇”
祝纓道“咱們進去細說。”
祝纓這輩子慘事看得太多了,早就心如止水,而城破之后卻又是另一種慘。
它不是荒涼,不是“被殺空了”,它還有人,在這一片土地上,人有著異乎尋常的頑強。
這座城不大不小,不如州城大,但是城墻卻厚而高,造的時候是很合格的一座邊城。城池被洗劫,仍有一部分百姓留存了下來,家家戴孝、戶戶白幡。人的臉上情緒很復雜,有驚恐有憤怒有悲傷以及很多的不敢置信。
一行人入城,官衙已經被燒了一半了,城里的房子也被焚毀了不少,眾人勉強在衙署里坐下,隨行的士卒駐扎不下,只能暫借了守軍的營房住。
祝纓對主簿道“本城官吏何在都召了來吧。”
她攏共帶了百來號人,大部分是不怎么識字的大頭兵,就算來二百人,也是不頂用的。何況她不能在一座城里一直呆著,得把現有的這些官吏給用起來。
主簿去召集人手的時候,之前那位介紹姓姚的戴孝青年又舊話重提,要為父報仇。祝纓道“有你出力的時候,你們且安坐。”
祝纓又請來本地的駐軍,駐軍也是殘缺不全的,缺員還沒有補齊,將軍是沒有的,如今為首的是一個校尉,一瘸一拐的拄著杖,被個小卒攙了過來。金良見了,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