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笑道“鄭、冼二人,誰賢誰能”
新君的表情又難看了起來。
祝纓道“路是要一步一步的走的,陛下的威望,不是人君泛泛而論,而是陛下自己的威嚴,也是要積累出來的,急不得。熬過艱難歲月,恰是積累的本意。急躁不安,有損尊嚴。
您第一要心智堅定,您不堅定,所有人就都沒有了主心骨,只好隨波逐流。您現在想要做的是什么您得心里定個調子。”
新君又點了點頭。
祝纓道“調子定下了,不是列條陳,更不是馬上就發號施令,而是想一想讓誰去做、依靠哪些人。天子富有四海,百姓皆是赤子,道理是這個道理。十個指頭有長短,親生的孩子也有賢愚不是滿朝文武,您想用誰”
“能者都用。”
祝纓搖了搖頭“總要有個主次的。天下這些州縣財賦都還有個多少之別呢”
“現在朝上如此相爭”
“粗粗一看,分成幾黨,鬧得最兇的鄭、冼,”祝纓說得很直白,新君都詫異于她竟如此敢說,“根子就不在鄭、冼二相身上,是他們身后那些人心里都很不安,擔心您會損害他們的利益、維護另一方,這個時候,他們一定要找一個自認的、不會背棄自己的人,拱衛他、推他出來,去爭。您想要取天下菁才為己所用,余清泉,留不留柴令遠,用不用您的心能堅定起來嗎瞧不慣,要動他們的時候,您要怎么動讓誰去做”
這新皇帝,威望,那是沒有的。一個毛孩子,就算是君這要怎么說呢如果君臣大義這么有用的話,劉協也不至于禪位、曹髦也不至于被殺了。
就這還想玩平衡操控天下最聰明的那群人,讓所有人都能為其所用,就有點可笑了。
當然,君臣名份也不是那么的沒用,挾天子以令諸侯是非常有用的,比起讓別人“挾”,新君還沒到亡國的份上,他完全可以自己利用這樣一個身份的優勢。他的存在,就是一種優勢。
只要別太自信,以為是皇帝就能把天下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間就行。
既無威望,能力也不如乃祖,就老老實實別玩那些掌控的游戲,專一投注一方勢力,讓這一群人為自己所用。在這個基礎上,兼顧一些其他人的利益。這對一個普通的皇帝來說,足夠了。
新君與先先帝不同,先先帝能玩得轉各方勢力、各方勢力都認他,新君這攤子也不行、本事也差點兒。就不能玩這么大,得老老實實按規矩辦。像她祝纓,就認認真真地認準了“南士”、“獠人”,暗中培養女子。不去跟鄭熹搶什么勛貴,也不往清流那里硬蹭。
“天下需要安定而不是紛爭,哪怕是朝堂上會有紛爭,也絕不能讓恐慌蔓延到民間。朝上鬧得你死我活,都不算事兒,因為爭斗而折騰百姓、弄得下面百姓有怨言,受損的必是陛下,大亂就在眼前。
無論是抑兼并又或是開科取士,所有的一切,都必是安民,而不是擾動。
算來差不多是三十年前,曾經有一個大案,龔劼一黨被清算,自上而下伏法、被罷、被降者數以百計,但民間晏然。前兩年,還只是地方上查出幾個不稱職的官員,就能讓鄉紳自殺鳴冤。
這就是差別。”
“然而兼并不可不抑,賢士不可不進。必有一爭。”
“那就讓他們爭。只要把這些爭斗都控制在這京城之內,于您、于天下,就沒有什么大礙。接下來,您無論做什么,也都是這個意思。新取賢士或任地方,也是一樣的道理。”
祝纓將雙掌掌心向上,托起一張小案,穩穩地端住了。
皇帝豁然開朗
他的祖父教過他,對大臣要不偏不倚,明面上說,天下之主當然是要公平公正,陰暗地想,這也是帝王心術之制衡。世有陰陽,帝王之心也有兩面。但祖父確實沒有教過,壓制不住、平衡不了怎么辦
祝纓給了他一個適宜他執行的方案選一個可靠能用的,維持住,再談其他。
皇帝虛心地問道“接下來我該做什么呢”
祝纓將小案放下,雙手一攤“那就不是為臣子的可以教陛下了,臣也只能說,選賢與能,親賢臣、遠小人。誰是賢臣、誰是小人,得您自己去決斷。臣子看到的,與君主看到的,是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