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光亮忽然在視野的盡頭閃爍。
就在長路的盡頭,通往另外一個空間的隧道口,有微弱的光亮灑了滿地。
不夠明亮。
卻足以令長久身處黑暗的人,感動到熱淚盈眶,迫不及待奔向盡頭。
祈行夜卻在踏足光亮之前,倏地停下了腳步。
他想起來了。
被他遺忘,甚至連遺忘的這個事實,都被遺忘的最重要的事情。
祈行夜的腦海中,有模模糊糊的畫面升騰而起。
路燈。
記憶中那盞落滿了灰塵,光線微弱的路燈,和眼前黑暗中的一點光亮重合,喚醒了已經沉眠十八年的記憶。
昏暗的路燈,小巷,攜手并肩的年輕男女
祈行夜甚至能夠清晰的回憶起,女人在走過時,微風中會落下幽幽的無花果香氣,夾雜著折斷枝葉時的清新氣味又糅合了奶香,溫暖又干凈。
那是,足夠溫暖,并令人安心的懷抱。
所有生命最初的眷戀。
他的母親。
祈行夜就像一個旁觀者,站在自己的記憶中,眼睜睜的看到那對年輕男女說說笑笑著,挽著手一起向小巷走去。
與他擦身而過時,他還能看清女人裙子上盛開的大朵花紋,男人瘦削有力的腕骨和青筋。
但他們看不到他。
仍舊在討論著不久前一起讀過的詩集,談起孩子的教育,談起明天的早飯。
你說,我們家行夜,等長大了會做什么
詩人吧,那孩子內向又害羞,不愛交朋友,卻唯獨喜歡讀書。他才幾歲,就讀遍了他老爸我十幾年的藏書。他應該可以成為優秀的詩人,悠閑安靜的生活。
誒可是,如果行夜不喜歡怎么辦前天我還看到,他和城里高中的物理老師相談甚歡,那老師還不贊同說我這么早就教孩子太深奧的物理。
哈哈,那就等行夜長大了,讓他自己選吧。不管他選擇什么,我都很高興。他一定會是個善良溫柔的人,畢竟他和你這么像,溫柔又漂亮。
去你的。
這對外形優越的年輕夫妻,連眼角眉梢都寫著幸福的笑意。
祈行夜怔怔注視著他們從自己面前走過,恍惚意識到,自己竟然,連他們的臉都不記得了。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過于追尋真相,卻遺忘了事件本身。
本身
祈行夜皺了下眉。
許文靜向他提起過,“本身”。
燈下黑。
是什么東西就藏在燈下,他苦苦尋覓多年,卻忘記了回頭看一看自己
祈行夜緩緩垂眼,看向自己伸出的手掌。
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掌,帶著常年不懈怠訓練留下的薄繭,白皙卻有力,腕骨分明,青筋蔓延,漂亮得像是藝術品。
卻唯獨有一點。
人類在徹底的黑暗中,本應該是無法視物的。
卻對他毫無阻擋。
祈行夜愣了下,隨即,沉睡的意識慢慢蘇醒。
十八年前的那個車禍的夜晚,他也像這樣伸出手,伸向某個人。
他仿佛還能回憶起當時拽住那人手臂,將他拉向自己時撞在胸膛上的疼痛,記得他將那人牢牢護在身下,而溫熱的鮮血順著自己的額角流淌。
啪嗒,啪嗒。
落在那人的臉上。
他記得,那人問他你流血了。
他是怎么回答的來著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