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行夜有些恍惚,不明白當年的自己,為什么會向被自己保護的人道歉。
但他想起來了另一件事。
出現在偵探社的怪物最初將他拖進污染這片黑暗水潭的怪物,那并非他第一次見。
而是在十八年前,那個小鎮的夜晚。
昏暗的路燈下。
刺鼻的汽油味,血腥氣,汽車翻滾倒懸后徒勞轉動車輪,染血的長裙,散落的磚塊,從磚石下無力僵硬伸出的手臂。
記憶一幀幀閃現,像接觸不良的屏幕,艱難的試圖向他展示畫面。
這是什么
祈行夜在微微發抖。
長時間深入自己的意識最底層,像自己催眠了自己,讓被封鎖的記憶毫不留情的釋放。
于是以為早已經遺忘的記憶,頓時如開閘泄洪,洶涌沖擊進自己的腦海中,漲得他頭痛欲裂。
祈行夜緩緩蹲下身,像受傷的小獸般嗚咽顫抖,發出可憐的氣音。
一個聲音在說,停下吧,你無法接受真實的記憶,你會為此而崩潰。
另一個聲音卻越發清晰和堅定。不可以,追尋真相多年,等待的,就是這一刻。
人的大腦有自我保護機制,當遇到自己無法接受的殘酷事件時,應急保護機制就會啟動,改寫并封鎖記憶,讓自己通過遺忘,獲得可以繼續生活下去的勇氣。
人是,遠比自己想象的,要脆弱太多的生物。
或許在很多年前,年僅七歲的小祈行夜,也無法接受自己看到的殘忍場面。
于是,他封鎖了記憶。
直到現在,祈行夜才忽然記起來都是錯的。
有關于他父母車禍的檔案,都是錯的。
他沒有睡在家中,出事后被人叫醒,才在小巷的封鎖線外模糊看了一眼現場。
小祈行夜當時,就在現場。
他就站在巷口的那棵大樹下。
因為午睡得太久,醒來時家中漆黑,年幼的孩子害怕,于是跑出去,等在了父母回家的路上,想要第一個看到他最喜歡的父母,撲進父母的懷抱里。
可以撒嬌索求安慰,也會被父母溫柔耐心的安撫。
卻沒想到,因此而看到了自己父母死亡的瞬間。
車子在安靜的燃燒。
父母的尸體,和司機的尸體。
車玻璃后面滿臉是血,死不瞑目的臉。
咕嚕,咕嚕地面在蠕動,汽車融化,司機的尸體被拽向地面,一寸一寸陷落。
像是踩進了陷阱的獵物,在被分尸吞吃。
直到柔軟起伏如有生命的地面上,只剩下一灘鮮血,再沒有司機的尸體。
在站在巷口的小祈行夜眼中,一切對于世界認知都被推翻,天空也隨著父母的死亡而塌陷。
整個小巷都活了過來,黑漆漆像張開血盆大口的怪物,向他撲來
祈行夜抬手按住太陽穴,死死壓制著神經傳來的疼痛,緊皺著眉試圖剃掉記憶中年幼自己的驚慌,只剩下對記憶的復現。
污染。
血紅色的線,不僅游走在偵探社地底,同樣也出現在了車禍小巷的地面和墻壁,翻開土壤,迅速涌動,沖向巷口的年幼孩子。
亂糟糟閃現的記憶深淵中,忽然響起一道聲音。
“祈行夜,祈老板。”
那聲音磁性而平靜“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但你知道的,天總是不遂人愿。如果有可能,我更愿意與你做生意,而不是成為你的敵人,那太不明智。”
“可惜你已經深入得太深,無法返航了。有些秘密,我不能讓你帶回到陽光下。”
那聲音像一盆冷水,讓祈行夜運行過載而發熱的大腦恢復冷靜。
他抬眼,看到在盡頭的那一點亮光中,照亮了男人的輪廓。
“抱歉,祈老板,如果有可能,我很愿意與你做生意。”
槍上膛的聲音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