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于去年三月份時搬來這里,此時已經又進入盛夏。院落中將旺盛雜草壓扁的雨后積水引來許多飛蟲安家,口器毒辣的蚊蠅令他苦不堪言,卻也成了他寂寞生活中的唯一伴侶。
一年前,某條來自京都的爆炸性新聞將正邪咒術師的關系緊繃至即將斷裂的界點加茂家年僅七歲的次代當主于外出返程之時遭遇襲擊,身負重傷,幾乎命喪當場。
五條家年輕的六眼術師以一己之力改變了世界的平衡,詛咒師與咒靈的活動空間與發展可能被大幅壓縮,實力懸殊造成物質落差與精神焦慮,在這種情況下,有勢力發起了聲勢浩大的宣戰布告。
激烈碰撞后是迸發的鮮血與火焰,加茂伊吹意識朦朧,他只是從滿目赤紅中望見蜂擁而上的咒靈,身底的液體便在咒力和本能的驅使下不安地躍動起來,殺傷力不強,最終隨著生命的流逝逐漸平息。
加茂伊吹失血過多,大腦與身體都難以繼續運轉,因此,他并不知道到底是誰趁亂使用咒具割斷了他的右腿。
在連痛覺都感到遲鈍的那時,加茂伊吹也沒能察覺到自己究竟被怎樣的厄運纏住了靈魂。
那把武器剝除了肢體再生長的可能,在造成傷害的同時,利刃將兩條晦澀的字符永遠留在傷口的皮肉之下,用以完全隔絕反轉術式的效力。因此,從漫長的昏迷中蘇醒之后,迎接他意識回歸的并非是家人的關切與無微不至的看顧。
空蕩的右腿、扭曲的疤痕、不能觸碰的傷口上間歇性傳來瘙癢;殘端骨刺、神經過敏、如同觸電般無規律又痛徹心扉的幻肢感來自軀干的無盡折磨啃噬著加茂伊吹,除此之外的一切也無非只是雪上加霜。
他是指那兩人,指自己從未露面的父親與每日涕淚俱下的母親,他們以最直接的方式影響加茂伊吹的心情,反復提醒他某個極為可怖的事實現狀顯然無法再變得更加糟糕,在人生還未正式綻放的七歲,他已狠狠砸在谷底。
家族內的議論從未停歇加茂伊吹天資平平,從沒有人認為他未來可期,此時那身體殘缺、精神頹靡的模樣更是證實了他難成大器的猜測。
加茂伊吹是勢力斗爭的犧牲品,是不幸遭難的倒霉蛋,是千挑萬選的替罪羊他命運悲慘,卻唯獨不是能夠趕超六眼術師的絕世天才,那么很明顯,他也不該是背負家族未來命運的次代當主。
族長尚且年輕力壯,加茂家沒理由要固執地維護一個殘疾男孩的尊嚴。于是當這個封建家族從主至仆的思想在無聲中達成一致之時,加茂家第24代領袖低調地挑選了三位女子作為側室,為培育出一位繼承家傳術式的天才做好了萬全準備。
加茂伊吹知道母親在誕下他時傷了身體,再難受孕,因此父親令側室誕下男嬰,再使其母子分離,將孩子交予嫡妻撫養,以成全加茂家嫡子繼承這一充滿諷刺意味的美名。
沒有什么盛大的儀式,側室隊伍悄無聲息地搬進了母親居所旁的房間,加茂伊吹第一次對宅邸中的權力傾向產生深刻認知他的父親接連一月留宿于側室們的床榻之上,隨之而來的便是正室地位的微妙變化。
那日,七歲的少年躺在被褥上告別了院落中高大的銀杏,然后被傭人客氣而強勢地抬進了本家中最為偏僻的位置,他木然地望著天空,說不出自己與尚未出世的那位弟弟,究竟是誰更可憐些。
仿佛大病中的將死之人一樣,躺在消毒水氣味的暗色中,加茂伊吹在等一場永遠無法醒來的幻夢,好逃脫人生的沉痛與哀切。
房間里的靜謐使人心頭冒出潮水般來勢洶洶的恐慌,他難以靠哪怕一聲蟬鳴分散精力,只能將所有力氣灌注進十根手指,然后死死絞住洗到泛白發硬的被褥,試圖阻止口中不受控制地溢出嘶啞而可怖的哭號。
正在這時,一道陌生的女聲突然出現在加茂伊吹耳邊,機械音調中隱約帶著飛速劃過的電流響動,語氣卻比他記憶中的任何一人都更加溫和柔軟。
如果我說,你不過是漫畫中一位籍籍無名的配角,當人氣低迷時,無論是淪落成終生為劇情服務的迷你炮灰、還是干脆在作者大筆一揮下付出生命,都會被所有讀者允許
你是否還會將所剩不多的時間用在失聲痛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