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唐至宋數百年儒學傳承的精華在一刻凝縮為一體,韓愈柳宗元歐陽修范仲淹等無數名儒在這一刻靈魂附體,魏大夫不是一個人在戰斗,當他貌似輕松的拋出那句“正統論”時,背后隱匿的是宋儒最嚴密、最華美,也最為出色的創造,是一千年內思想史與理論史絢爛的華章。而今圖窮匕見,當真是殺雞用了屠龍刀,輕而易舉便捅穿了漢儒讖緯論那點可憐的邏輯,真如羚羊掛角緲緲然不可琢磨,又如天外神來一劍,迥然超乎想象之外。
幾位學士都是博學多聞的人,僅僅聽到這一句便知大事不妙,登時便是面如死灰,出聲不得,自知境界相差太遠,即使窮盡己身所學,也實在無法回駁這近乎于盡善盡美的一句。呆滯片刻之后,只能拱一拱手,默默退下。
此等高手過招,微妙精彩處只能彼此暗喻。尋常大臣們一臉茫然,還搞不大清楚攻防的細節,看到學士們諾諾后退,只能彼此面面相覷。
眼見局勢不對,宰相蕭瑀登即挺身而出,居高臨下一頓呵斥。他頗有自知之明,曉得論經術底蘊自己無論如何也無法與朝中第一流的人物相比,干脆另辟蹊徑,直接發動政治攻勢。蕭瑀列舉了大唐開國以來的種種祥瑞,而后語氣尖刻的質問魏征,是否相信這些祥瑞
顯然,不相信這些祥瑞便是質疑大唐的正統。蕭宰相出手刁鉆狠辣,名不虛傳。
魏征卻神色平靜,只向宰相拱了拱手
“正統在于人心,不在于祥瑞。”他道“魏某見識鄙陋,只聽說在南北朝之時,各地所見的祥瑞最多。”
蕭瑀微微一愣,而后滿臉脹得通紅眾所周知,蕭瑀蕭丞相的祖宗,便是現已往生極樂,人稱蕭菩薩的蕭衍大帝。蕭衍大帝在位四十八年,晚年酷嗜神道玄談,可謂將祥瑞一事玩出了高度,玩出了風格,玩出了境界,真正不同于凡俗。與之相比,唐朝開國時那點可憐的祥瑞,實在只能算是寒酸悲楚,叫花子與龍王斗寶而已。
問題來了,要是李唐的祥瑞是正統,那蕭梁多得泛濫成災的祥瑞又該怎么說
蕭丞相被噎的直翻白眼,剎那間氣性上頭,思慮片刻之后,決定換一個方向進攻。他猛地伸手一指,點出了排班在后的太史丞傅奕,而后大聲發問“魏大夫,太史丞曾經夜觀天象,看出太白經天,在秦分,秦王當有天下,這也是虛妄嗎”
眼見蕭丞相聲色俱厲,周圍的大臣登時一片悚然。他們彼此對視,立刻明白了宰相的用意“太白經天,在秦分”是天象預言秦王登基的征兆,只要魏征膽敢在這上面打馬虎眼,那立刻就會招致皇帝的反感。以他東宮舊臣的身份,怕不是會大難臨頭。
但大大出乎蕭瑀意料,太史丞傅奕并未出聲附和,反倒是神色怪異難言,似乎極為尷尬羞赧,他閉口不言,甚至還往后縮了一縮,以笏版擋住了自己的臉。
蕭瑀
不是,你不表態就不表態吧,你羞恥個什么
蕭宰相一臉茫然,又轉頭去看陛下。好吧,陛下的臉色倒是一如他的預期,既晦暗又復雜,既暗淡又難堪,似乎被戳中了難言之隱,大感不快。
但,但那不快的目光怎么是看向自己的
我說錯什么了嗎
在蕭瑀的惶
恐與呆滯之時,竟然是魏征開口解了他的圍。
魏征整理衣冠,向御座上的皇帝恭敬行了一禮
“圣人云,之外,自有存而無論者。臣見識淺薄,豈敢妄議天象“他恭聲道“只是臣也曾聽聞,這星象運轉固然玄妙難言,其中隱約也有條理。只要詳加測算,未必不能找出規律,預測變化“
驟聽此言,正在惶恐的蕭瑀登時大喜。心想你這老小子可是自己送上門來,須怪不得老夫下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