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宗師,不知我這總結是否恰當”
李丞相的話擲地有聲,震得偏殿都似乎嗡嗡作響。殿中眾人面面相覷,一時間言語不得。
說實話,孔墨兩門的詰問固然尖銳,但好歹還盡力委婉,沒有直言斥責朝廷與皇帝過失,彼此間保留了基本的體面。但李丞相一張嘴便將這體面戳得稀爛,赤、裸裸顯露出了百家宗師言語下的本意。
但這本意是能輕易說穿的么
有的事不上稱沒有二兩,上了稱千斤打不住。在祖龍長子面前公然質疑數年以來朝廷的政務,無異于直接對李斯宣戰,對法家宣戰,乃至于對始皇帝治國的思路宣戰此語一出,雙方便是不死不休,今日非得見一個高低不可了
這變故實在大大出乎眾人的意料。按諸生們的預計,李斯這十幾日來屢屢被始皇帝申斥、削爵,更與公子扶蘇齷蹉不斷,自該小心謹慎,三緘其口;想來已經不敢在廷議上做什么狡辯,大可以隨意揉搓。
縱橫策士們敢一開口就騎著李丞相的臉輸出,也正源于這個自信。
但現在看來,李斯倒的確不狡辯了,他直接把地基都給掀了
現在已經沒辦法了。大家只能將企盼的眼神投向了兀自站立的孔老夫子與墨家鉅子。而今之計,也唯有這二位矢口否認李斯總結出的什么“疑問”,東拉西扯將問題含糊過去,繞開這對抗朝廷、對抗皇帝的罪名。
以公子扶蘇的仁厚,想來也是不會計較的吧
但實在可惜,不僅墨家是死不旋踵的墨家,儒家也還依舊有春秋時千萬人吾往矣的風骨。兩位宗師只是稍稍沉默,隨即點頭
“不錯。”
滿殿諸生的眼前登時一黑,耳邊已經隱約回響起了三族的哀嚎。
李斯喔了一聲,隨后嘴角微微翹起,露出了一個微笑。
在心神俱喪的諸生看來,這應該是酷吏羅織罪名、巧為構陷時自得的微笑。想來,這小吏出身的法家奸臣必定已經在暗自構思,斟酌著要將殿中眾人打入反秦一黨,以此而重博皇帝寵幸,再度鞏固自己的權位
李斯稍一沉思,終于開口
“既然如此,那我也有幾個疑問,要請教諸位宗師。”他緩緩道。
“第一,天下各處風俗不一,若不仰仗官吏來統一文字、貫徹律令,豈非又將分崩離析諸位說官吏太多,但若削減官吏,冗雜事務無法處置,豈非由當地的豪強望族包攬官吏縱然貪墨苛刻,莫非豪強大族便仁厚愛民
第二,諸位質疑朝廷插手鹽務的舉措。但鹽業獲利巨大,如若朝廷不將重要財源握于手中,一旦地方起兵造反,該如何抵擋
第三,以數年用度計算,天下一年的農稅、田賦僅僅只夠朝廷日常運轉所需,設如爆發戰事、叛亂乃至天災,為之奈何若不循管仲之法,將關鍵產業收歸國有,錢從何來”
說罷,李斯整肅衣冠,鄭重向宗室們行了一禮,語氣謙和之極
“諸位金玉良言,李斯不能不受教。但朝廷千萬般大政,歸根結底不過兩件事,一為用人,一為理財,僅此而已。用不好人,收不來錢,再有如何的良言,也不過只是空論而已”
他停了一停,又道
“李斯愚昧,煩請諸位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