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的口氣隨和而又婉轉,即使說到蒙古所制造的慘毒后果之時,語氣也并沒有什么變化,似乎只是茶余飯后的閑聊。但宮殿中的君臣數人,卻真是面面相覷,驚駭得甚至不能言語。
能在密室中參議要事的,都是朝廷中能決大計而定大疑的人物或許石慶還差了點意思,但畢竟已經是兩千石的高官。對這些磨礪已久的顯貴而言,天幕如若繪聲繪色描述戰爭的災難,未必能觸動他們被大事打磨久了的心腸;但這輕飄飄一句“三分之一”,卻真正令人不寒而栗,越是思索,便越覺恐懼。
戰國至秦末數百年的亂世,人口也沒有削減三分之一吧
那么,所謂被草原培育完成,真正能橫掃世界的游牧部族,又該是怎樣的怪物呢
這樣沸騰的恐懼終于壓垮了某些頑固的執著。汲黯再也承受不住,軟軟跪伏在地。
他喃喃道“臣昏聵”
中大夫的口氣沒有了往日的急躁剛直,而漸漸露出了不可預料的軟弱。
這當然也在情理之中。做為“從道不從君”的人物,汲黯與天子的幸臣廷爭亢言,從未曾畏懼皇權所施加的壓力;但天幕所揭示的未來,卻真正是一擊中的,刺穿了這位社稷之臣猝不及防的要害。
為了區區虛無的信念而置子孫后代的福祉于不顧,這能算是君子堅守的“道”么
中大夫茫然而不知所措,終于言語不得。
劉徹繼承了祖父孝文皇帝的權謀心術,在此時表達出了恰到好處的柔和與厚道。他抬手令石慶將老臣攙起,賜下一盞熱水,溫聲開口
“朕聽見這天幕的種種預言,亦自惶恐不安。朕躬德薄,難以克當上天的期許。天音所言之子孫禍福,實在是重逾泰山的重任,還要諸位賢人與朕一起承擔。”
汲黯跪坐在地,被石慶攙扶著啜飲熱水,聞言不由抬頭瞻視皇帝,神色愕然之極自他當廷反對過大舉出兵的決議之后,皇帝雖未問罪罷黜,態度卻漸漸疏遠,只給他留下了一個尊貴的高官名號而已;現今驟然透露出要援引他這等“賢臣”來克承天命的意愿,委實是出乎意料的變化。
皇帝含笑不語,扶手仰視變動不居的天幕,心中卻波瀾驟起自決意征伐匈奴以來,貴幸的都是張湯、公孫弘這樣深文周納、心思縝密的干臣;但在昨日被短短數行字接連破防后,皇帝在痛苦中領悟到了一個事實
酷吏與干臣確實好用,但畢竟只是君主宰割天下的快刀,難道指望一把只會傷人的快刀來蔭蔽太子、捍衛大漢的統緒么
在如此生死攸關、權位曖昧不明的緊要關頭,還是要用汲黯一般仗節死義、錚錚如鐵的社稷之臣吶。
但要用這樣的社稷之臣,就非得調和君臣之間的理念沖突不可。皇帝特意下重本兌換來視頻,便是要一勞永逸的根治這個矛盾。
數年以來,為了彰顯殄滅匈奴絕對的信心,天子曾經驅逐了不少反對的公卿,而下手之時矯枉過正,誤傷了不少汲黯一樣忠直的人物。眼下以這天幕為契機,未嘗不可以稍稍緩和彼此間的矛盾,啟用難得的賢人。